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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夫人(下)

花蕊夫人(下)

文/蒋胜男

上期导读:

蜀主孟昶受降于宋,其妃花蕊夫人同往宋境。晋王赵光义与其首面之缘,便感于花蕊之美貌与才情,爱慕有加,二人交往频繁。太祖赵匡胤得知后震怒,惟恐晋王为美色引诱,不思进取。遂宣花蕊夫人入宫谒见,有意为难之。不料一见之下,亦被其所惑。用下计谋,以花蕊夫人入宫陪伴太后为名收入后宫,侍奉左右。

花蕊夫人在宫中左右逢源,高祖欲立其为后,不料晋王赵光义及宰相赵普百般阻挠,花蕊暗中生恨,欲用计中伤二人……

数月后,晋王赵光义奉旨入宫。

宫娥却将他引到了花蕊宫,道:“官家刚刚出去,请晋王在此稍候片刻。”

赵光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花蕊——花蕊的报复来了吗?

阻止废后事的第二日,皇帝在朝堂上问赵普:“当年朕改元时,让你拟定新年号,并交待不能与以前帝王年号重复。为什么却又选了个前人用过的‘乾德’。”

赵普回道:“臣曾查过,过去帝王没有用‘乾德’年号的。”

皇帝从袖中取出铜镜扔给赵普:“既然没有,怎么这古镜上却有‘乾德四年’的字样?”

赵普拾起铜镜,怔住了。皇帝再问众大臣道:“究竟有没有用过此年号的。”

大学士窦仪上前道:“据臣所知,前伪蜀王衍曾用过此年号。”

赵普听后,不由大惊的色,脸顿时红了起来,无言可答。

皇帝看着赵普似笑非笑:“为丞相者,焉可不知书,不知史,以后,跟窦学士多学读点书吧,免得再弄出这样的笑话来。”赵普汗出如浆,惭愧无地,唯有磕头而已,自知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是大大降低了。

皇帝站了起来:“窦仪回去想一想,再拟个新年号出来,明年起停用乾德年号。”拂袖而去。

众臣恭送皇帝而去,赵光义上前扶起赵普,也拾起了地上的那面铜镜,他认得这面铜镜,他曾经在花蕊的梳妆台上看到过。

赵光义独立花蕊宫前,看着宫墙内的桃花又开放了,又是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立后之事,花蕊借着铜镜,小小地报复了赵普一下,但不知这一次,这个小女子,又会怎么样的报复自己?莫名地,他竟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奇怪,怎么等了这许久,里面竟是静寂无声。赵光义慢慢地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前面小径转弯处,有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像是有谁掉落了一卷画轴。

赵光义拾起画轴,慢慢地打开,画像上一个白衣书生,相貌年轻而俊美,含情微笑。赵光义怔了一怔:“这人好生面熟!”他仔细地想一起,终于忆起此人是谁了,不由地一股怒火直冲而上,他大步向内宫走去。

一路上悄无人迹,似是宫娥们都避开了。然而赵光义此刻却已经失去观察的谨慎,直入花蕊的寝宫。

花蕊点了一炉香,静静地等待着赵光义的到来。果然珠帘一掀,是他来了。

赵光义把画像扔到花蕊面前,怒道:“这是什么?”

花蕊接过画来,淡淡地道:“原来这画是你拾到了。”说着,象是当他不存在似地,转过身去,自己将这画像挂在了香案前,用手轻拂去了画上的灰尘。

“花蕊——”她的手被用力握住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悬挂孟昶的画像,你可知道这是死罪?”

花蕊淡淡地道:“那正好,晋王正可以告发我,让官家处死我。”她感觉到赵光义的手猛地紧了一紧:“花蕊,你是存心要气我吗?”

花蕊面无表情:“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和你什么关系,我能气到你吗?只不过……”她冷笑道:“我与孟昶十年夫妻,我祭奠故人,也是人之常情呀!”她甩开赵光义的手,走上前去,在孟昶画像前上了一柱香。

赵光义上前一步:“你——”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豪放的大笑,这一下,他真是吓得面无人色:“官家来了,你、你快把画像摘下。”

花蕊静静地道:“来不及了。”

说话间,赵匡胤已经掀帘进来了:“你这妮子弄什么鬼,一路上连个宫娥都见不着?”

花蕊微笑道:“我吩咐她们准备去了,陛下还说呢,你去哪儿了,叫晋王等了半天。”

赵匡胤抬起头来,他已经看到了画像:“这是谁?你房中怎么会有男子画像?”

赵光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住了,花蕊却故意眼珠转了转,慢慢地道:“这么吗,我不说……”

赵匡胤皱起了眉头,他本来只是随便问问,可是赵光义脸色煞白,花蕊欲说还休的样子,倒教人一分疑心变成八分:“到底是谁?”

花蕊的眼睛,慢慢地瞟到赵光义的身上,赵光义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似要大祸临头似的。果然,花蕊娇滴滴地道:“这画像上的人嘛,晋王知道。”

赵光义心中一阵冰凉,又一阵火烧似的感觉,只搅得心中酸痛苦辣,五味俱全。花蕊,她到底想怎么样,是逼着他欺君,还是逼着他疯狂?

赵匡胤的眼光如剑一样钉住了赵光义:“晋王,此人是谁?”

赵光义嘴唇煞白:“官家,臣弟不认得此人。”

赵匡胤尚未开口,就听得花蕊一声轻笑:“晋王说谎,你明明知道的。”

赵光义如堕冰窖——花蕊,你真的要把我和你逼上绝路吗?

赵匡胤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光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光义咬了咬牙,无论如何,花蕊——绝不能有事。他上前一步道:“官家,这画像是臣弟拿来的,画的是——”

“张仙——”

赵匡胤兄弟同时转头看去,说话的是花蕊,只见她闲闲地拨着香炉上的灰,道:“画的是张仙。”

赵光义脸色不变,却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就要用尽似地,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汗湿重衣。

赵匡胤皱了皱眉头:“张仙,张仙是什么人?”

花蕊微笑道:“张仙就是是我们蜀中人供奉的送子神。官家——”她撒娇道:“花蕊日思夜想,只盼着能为官家生一个龙子,官家想不想呢?”

赵匡胤大喜,一把抱住了花蕊,笑道:“原来是卿想为朕生一个龙子,太好了!”

花蕊瞟了赵匡胤一眼:“这只是妾的一点痴心而已,官家已经有了两位皇子,未必欢喜呢!”

赵匡胤一叠连声地道:“欢喜的,怎么不欢喜,皇子再多又怎么样。你生的,可是咱们的孩子,也一定会是朕最喜欢的孩子。”

赵光义站在那儿,看着花蕊与皇帝调笑,心中象塞了一把沙子一样,极痛极涩。

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子,谈笑间,将自己与皇帝都玩弄于股掌之上,要喜便喜,要恼便恼。

可悲的是,他明知这是一段极危险的恋情,却身不由主地看着自己的心,渐渐沉沦。

晋王赵光义,原是这世上的聪明人,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战场上不往而不利,受尽母亲兄长的疼爱,人生圆满而顺利。可是那一日,自见着了花蕊的第一眼开始,便没来由地,落在这小女子的心中,受尽感情上的相思与折磨。

这份相思,才尝到一丝甜蜜,接下来的便是无穷的折磨,苦到尽处,却依旧舍不得放开。

这份相思,才尝到一丝甜蜜,接下来的便是无穷的折磨,苦到尽处,却依旧舍不得放开。

心神恍惚处,忽然肩头被人用力地一拍:“怎么了,不高兴了?”

赵光义猛然回过神来,却见赵匡胤正站在他的面前,笑道:“朕怎么看你今天心神恍惚的,不舒服吗?”

赵光义定了定神,道:“没有。哦,官家,臣弟想起来了,今日开封府中应该还有些事,官家若无要事,臣弟——”

赵匡胤笑道:“谁说没有要事了,今日正是有一件大大要紧的事,朕找你来,可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呢!”

赵光义一惊:“官家指的是——”

赵匡胤摆手止道:“别忙,稍候片刻!”

赵光义这才发觉,花蕊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事,恐怕会让自己更不好过。

两人静静地等着。

过了片刻,忽然听到一声轻笑,花蕊的声音已经在庭院中响起:“官家出来吧!”

赵匡胤哈哈一笑,率先走了出去,赵光义也只得跟了出去。

却见庭院中整整齐齐地一队娘子军,花蕊率宫娥们都换上了戎装,花蕊身着金冠绿袄黑靴,外罩大红披风,率领着二十个侍女,皆是银冠紫袄绿靴,外罩天青披风,英姿飒爽,别有一种风情。

赵匡胤鼓掌道:“好齐整的一队娘子军呀!怪不得今日游春,你许不朕带侍卫,原来花蕊宫中,尽藏巾帼英雌呀!”

花蕊微笑道:“官家取笑了,不过,这二十名侍女,原是臣妾亲手调教的,这一身戎装,可不仅仅只是好看的。她们个个不但会骑马,还能射箭。”

赵匡胤惊喜地道:“哦,朕竟不知爱妃不但才貌兼备,竟还是文武双全?”

花蕊抢白道:“官家不知道的事多了,岂是这一二件!”

赵光义心中一惊,忙看着皇帝,赵匡胤却嘻嘻地不以为忤:“哦,这么说来,爱妃还会带给朕更多的惊喜了?”

花蕊俏生生地笑道:“官家就慢慢地等着吧!今天咱们玩个花样,来个赌赛如何?”

赵匡胤带笑道:“什么赌赛?”

花蕊笑道:“咱们比箭,我和这些丫头们是一方,官家和晋王是一方,谁输了就喝酒。官家敢不敢比?”

赵匡胤笑道:“二十一对我们两人,摆明了是占便宜不是?”

花蕊嗔道:“官家就这么跟咱们计较?”

赵匡胤哈哈大笑,用力一拍赵光义的肩头,笑道:“好啊,二弟,咱们就陪她们玩玩。”

当下一行人一齐来到后宫门,只见坐骑已准备好,五百羽林军也列队在宫门外等候。当下赵匡胤兄弟骑上玉骢马和青骢马,花蕊夫人骑一匹胭脂桃花马。二十宫女则一律骑的是青鬃马,倒是十分整齐。由羽林军簇拥之下,出了后宫门,拐出固子门,向汴河堤上奔驰而去。

正是春光明媚之时,但见桃红柳绿。赵匡胤与花蕊夫人并肩而驰,望着那满城烟柳,刚刚吐芽,远远望去,有如阵阵嫩绿轻雾,十分好看。

赵匡胤笑道:“朕过去行军打仗,极喜欢唐朝人两句诗联‘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如今汴河堤上,新柳成行,亏得爱妃想得好主意,在这河堤上骑马骋驰,果然十分有趣!”

花蕊笑道:“柳丝吐青,如雾如烟,一年中最耐看的时间,也不过四五天内罢了,如若错过时机,柳叶一长,就没什么看头了。”

赵匡胤哈哈一笑,转过头对赵光义道:“听到了没有,所以朕说呀,任是天大的事,先放下再说,休辜负这大好春光。”

赵光义暗叹一声:“臣弟多谢官家了!”

不觉跑到汴堤尽头,转向南面,过金明池,来到皇家琼林苑之中。

花蕊早遣人摆下箭靶,此时便笑吟吟地水旜比箭的规矩来:赵家兄弟与众宫女须得轮流比箭,每人限射三箭。以射中红心箭数多少,来评定名次,射中支数相同的,则以距离红心远近来决定胜负,输家须得自饮三杯,再向赢家敬酒三杯。

赵匡胤听了对赵光义大笑道:“你听听这些刁钻古怪的妮子,想的什么花招,不就是车轮战嘛,尽是占尽便宜的。”

花蕊笑道:“官家要是怕喝酒,那臣妾只好代饮了。”

听着那俏语娇音,赵光义忽觉得一股气直冲上来,道:“官家若不胜酒力,理当由臣弟代饮罢了。”

赵匡胤笑道:“说的什么话,还没比呢就先把酒给分配下了。”

说说笑笑中,步入靶场。赵匡胤走上前去,也不正眼去看,随手三箭,便正中红心,众宫女拍手娇呼,一片叫好之声。

赵匡胤掷下弓箭,笑道:“你们来吧!”

赵光义静立不动,却先让众宫女先射,只见那些宫女有射中一箭的,有射中两箭的,也有少数射中三箭的,或一箭也没射中。满场莺咤燕叱之声,热闹非凡。引得那五百羽林军,虽然在外围守卫警戒,却也不禁不住个个眼睛正向靶场溜去。

最后是花蕊夫人上场,只见她一身劲装,英气中更显得妩媚多姿,她却不是站着射箭,而是骑上胭脂桃花马,慢慢地绕场一周,花蕊将马一催,那马快跑起来,花蕊张弓搭箭,看准了靶心,一勒力,那马长嘶而立,就在此时,花蕊已是连射三箭,箭箭俱中红心。

四周轰雷似地连连叫好声,连赵匡胤都瞧得走下台来,大声叫好。

花蕊却早已经带马回转,疾驰到赵匡胤面前,勒马,身子却如燕子般轻盈地飞起,落入赵匡胤的怀中。

花蕊眼波流转,看向赵光义:“现在该是晋王了吧?”

赵光义站了起来,沉默片刻,道:“取十面箭靶过来。”

羽林军取过十面箭靶,一字儿排开,赵光义取三十支箭放入箭囊之中,他骑上青骢马,慢慢地跑了几步,忽然间一夹马腹,那马昂首长嘶一声,直冲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嗖嗖嗖嗖……地一连声,好象狂风疾雨般的箭声,在场的人尚未回过神来,赵光义已经停下马来,挂好了弓,立于靶场正中,他的箭囊已经空了。

他的神色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还是那么淡淡地。

可是前面十面箭靶,每面靶子正中的红心,不多不少,都插着三支箭。

一片沉默。

又是一片沉默。

忽然,大家如梦初醒似的欢呼起来。

赵匡胤大笑:“教你们瞧瞧,这才是沙场大将的骑射之术!”

众宫女娇呼着一拥而上,一个个抢着去敬赵光义的酒。

赵光义的脸上,却没有半点骄傲和喜色。他坐在那儿,来者不拒,每人三大杯敬上,他看也不看,接过来都是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他也不知道饮了多少杯酒,只觉得,那酒喝下去,入口虽然辛辣,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意,那团熊熊烈火在他的腹中燃烧,更在他的心中燃烧着。

他醉了吗?没有,虽然头渐渐昏沉,只觉得腾云驾雾似地,眼前的一张张娇容渐渐变得模糊,可是他的脑海中却依然清醒,清清楚楚地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一张张脸,没有一个是花蕊,没有。

只是那娇美而无情的声音依旧传入耳中:“晋王怕是喝多了吧!”

他一拍案几:“谁说本王喝多了,还早着呢,再来!官家的酒,本王也代饮了。”他宁可自己喝得够醉,可以把眼前的每一张温柔的笑脸,看成是她。为什么偏偏不醉,为什么?

他清醒得要命,每倒进一杯酒,那股辛辣就好似把他的痛楚可以减轻一瞬间,于是他拼命地倒酒。怎么还不醉,怎么还这么清醒。

为了他那渺茫的、不可说的未来,这样痛楚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他不停地灌酒,不停地问着自己。忽然间,一股酸楚之意自腹间涌了上来,他一张口,将这份压得他极痛苦的东西吐了出来。他没有听到身边的惊叫娇呼声,也没有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停地呕吐,不停地呕吐。

口中极苦极苦地,他是连苦胆都一起吐了出来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是他失去知觉前,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赵光义醒来时,只觉得阳光刺眼地疼,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了。他的妃子李氏喜道:“王爷醒了!”

他强忍欲裂的头痛,看着周围的布置,不解地问:“我怎么回来了,不是在琼林苑吗陪官家打猎吗?”

李氏拭泪道:“菩萨保佑,王爷终于醒了。王爷,您这一醉就是三天三夜不醒,可真把我们给吓坏了。”

赵光义恍恍惚惚地道:“我醉了三天了吗?”

李氏道:“是啊,那日内官们送你回来,你吐了一身,听说连花蕊夫人也被你吐了一身,官家很生气,说王爷太不懂节制了。谁知你回来三天三夜不醒,吓得我们隐瞒不住,太后、官家都派人来看了三次呢!”

赵光义呆呆地看着她嘴一张一合的,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只听清了一句:“你说,我吐了花蕊夫人一身?”

“是呀!”李氏懊恼道:“偏偏谁也不吐,就吐了花蕊夫人一身,虽然娘娘不在意,可是官家却不太高兴了!”

赵光义怔怔地:“她、她到底还是来了!她到底还是来了!”忽然跳下床道:“她在哪儿?”

李氏吓了一跳:“王爷,你身子未好,还是休息——”

赵光义冷冷地眼角一扫,吓得她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花蕊在哪儿?”

李氏吓得战战兢兢地道:“今日,今日与官家去琼林苑中赏花!”

她话未说话,赵光义已经向外走去。他才迈前一步,便觉得天昏地转,脚下虚浮无力,想不到这宿酒刚醒,竟是如此的厉害!

李氏怯怯地道:“王爷,你、你不要闯祸呀!花蕊夫人怎么得罪你啦,她到底是官家的妃子……”却被赵光义冷冷的眼神,吓得不敢现说。

赵光义深吸一口气:“替本王更衣,备马,本王要立刻去琼林苑!”

赵光义骑在马上,疾驰琼林苑。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智,甚至是形同疯狂,然而他顾不得了。那孟昶的画像,那琼林苑的比箭,花蕊的微笑娇嗔,对于他来说,都象是上万把小刀在割着他的心。

他策马狂奔,却觉得心头一阵阵燥热,恼将起来,将前襟撕开,春寒料峭,一阵冷风直吹入他的心口,他忽然打了个冷战。

赵光义放缓了马,马慢慢地行着,蹄声敲打着青石板地面,他的表情,也在马蹄声中慢慢沉静下来。

琼林苑。

依旧热闹,桃花依旧开着,美丽的宫娥们依旧笑着,玩着。

琼林苑中,桃花盛开,今日桃花宴,比三天前的射箭更热闹了,连众大臣和各亲贵皇族们都来了。

众星捧月,最耀眼夺目的,自然还是花蕊夫人。

花蕊含笑穿梭于宴会之中,可是心中,却不时地飘过那一日,那个骑着青骢马的人,那射箭的英姿,狂饮的醉态。

她本已经是恨极了他,可是看到他的痛苦,看到他的无奈,她的心,仍然会痛。她苦苦相逼,不肯放过的,何止是他,还有她自己呀!

为什么还不死心呢?

或许是因为,多年来,以色侍人,察言观色,她累了,不管是孟昶还是赵匡胤,她看似轻轻松松地娇声俏语,天知道她有多累。只有在赵光义面前,她可以卸下所有的面具,任性地喜笑怒骂。她在他面前挂起孟昶的画像去刺激,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交出去。

酒,似乎多喝了点,她觉得有点上脸了,找个借口,交待了宫娥,收起弓箭,欲悄悄地溜到后面去休息一下。

她悄悄地走过桃花林边,想到另一宫室去。

忽然,她的手被人抓住了,接着,她忽然被人很有力地抱起,潜入桃花深处。

她没有叫,也没有惊慌,在那双手伸过来时,她就已经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力量。

她也想不到,桃林深处,竟有这么一间隐蔽的宫室。

她镇定地转过身去,看着赵光义。

不过三天不见,他竟变得如此憔悴了。他脸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凌乱,一个雄姿英发的青年,变得象个鬼似的。

可是他的眼中,却燃着一团火。他沙哑着声音,定定地看着她:“花蕊,你究竟要折磨我到几时?”

花蕊淡淡地看着他:“晋王说什么?我不懂。”

赵光义看着她的眼睛,象是要看到她的心底去似的:“花蕊,你懂的,你怎么可能会不懂,你存心折磨我是不是。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所以我请旨出征南汉,就是想要远远地逃开这一切呀,可是,你却阻止我去,你要我留下,看着你和皇兄亲热,看着你们骑马游乐,却一定要我要一旁。你挂起孟昶的画,就是要我为你担忧,为你心痛。你隔三岔五的送东西,让李妃入宫,就是要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你的存在是不是?”

花蕊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赵光义苦涩地说:“为什么不放过我?”

花蕊似笑非笑:“不错,你说的都对,我就是故意要让你难受。可是晋王又何曾放过我了?”她的眼神凌厉:“不要忘了,当日我如何冒死去求你的,是你--是你一手把我推入你哥哥的怀中。好,我认命,我作他的妃子,可是,为什么你又要再起风波,又不肯放过我,你存心不让我好过,那咱们就试试,到底是谁让谁更不好过?”

赵光义看着花蕊:“花蕊,你真的这么想做皇后吗?”

花蕊直视他的眼睛:“难道我不配做皇后吗?请问晋王千岁,花蕊自入宫以来,可有妖媚惑主,让官家耽误朝证的?”

赵光义摇了摇头:“没有,自你入宫以后,掌管了官家的饮食起居,官家更见年轻康健,处理朝证也更有活力了!”

花蕊淡淡地道:“那么,是我奢侈靡费,败坏风纪了?”

赵光义看着她美丽的面容:“没有,你率先在宫中樽节支出,而且在春天的时候还亲自农桑,母后很是喜欢。夸你贤德。”

花蕊冷笑一声:“那么,想必是我掩袖工馋,祸害他人了?”

赵光义闭上了眼睛:“没有,你从来没说过任何人的不是。”他沉吟了片刻,道:“便是赵普,他也的确是学养不足,'乾德'这个年号,是不妥。更何况……”他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件事,也是件好事!”

花蕊凄然道:“是吗?我件件都不错,只错在曾经认识过一个人,他叫赵光义,他将我一手送入他哥哥的怀抱,却不肯让他哥哥来爱我!”

赵光义怔怔地看着花蕊,泪水慢慢地流下:“花蕊,你冤枉我,苍天作证,我从来就没有伤害你的心。只是,我不能说,不能说呀!”

花蕊看着他,不过几个月时间,昔日那英姿飒爽的青年王子,竟然被爱情折磨得憔悴如此,痛苦如此,心,不由地软了下来,从袖中取出手帕,为他拭泪。

赵光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花蕊,原谅我,在我的心里,比你更痛苦啊!”

花蕊猛地抽回手去,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定了定神,转过头去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是呀,你有你的苦衷,有一千条一万条的苦衷,每一条都比花蕊重要。那你就放过我吧!从此之后,我也不来纠缠你,你也别来纠缠我!”

赵光义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花蕊,从心底发出一声呐喊:“不——花蕊,我爱你,我要你!”

花蕊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感情,泪流满面:“晋王,光义。”她的指甲,深深的陷进赵光义的背部,然而两人都深醉于这般甜蜜的痛苦之中,再也无暇他顾。

过了许久,赵光义缓缓放开花蕊,花蕊的脸色潮红,她深深深深地看了赵光义一眼,道:“此生能有此刻,花蕊死亦无憾。这、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呀!”

赵光义激动之下,拦住了她:“不,这不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们--要天长地久地在一起,花蕊,你等着,且忍耐些时日,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花蕊惊愕地看着他:“晋王,你说什么,你糊涂了,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发烧了?”她伸手去抚他的额头。

赵光义的眼光灼热:“你错了,我没有发烧。嗯,若这也叫发烧的话,我已经发烧多年了。陈桥兵变,我亲手将黄袍盖在哥哥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发烧了。”

花蕊浑身一颤,凭着多年宫庭的经验,她有了微微的预感,尽量她现在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赵光义看着她,欲言又止:“算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这对你更为安全。”

花蕊双目炯炯看着他:“不,我要知道,你如果是真心爱我,那你现在就告诉我,否则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跟我说话。”

赵光义叹了一口气,道:“花蕊,你这是在逼我吗?”

花蕊斩钉截铁地说:“是的。”

赵光义看着花蕊,眼光变得温柔:“花蕊,你那么希望做皇后,我就让你做皇后。不过,是不做他的皇后,而是做我的皇后。”

花蕊倒退了一步,惊道:“你说什么?”

赵光义眼中,忽然迸发出一股霸气来,就在这一刹那,他不再是困于相思的男子,而变成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他缓缓地道:“还记得陈桥兵变吗?那一日,我把黄袍披在了我哥哥的身上——”

花蕊怔怔地道:“是,我听说过。”

赵光义嘴角有一丝自负的笑容:“我告诉你,将来的某一天,也会有人把黄袍披到我的身上来。”

恍若晴天霹雳,花蕊浑身一震,差点跌倒,却已经被赵光义温柔地扶住:“我就知道会吓着你了,所以才不告诉你。”

花蕊颤抖地指着他:“你、你要谋朝篡位?”

赵光义收敛了笑容:“天下本是我兄弟二人打下的,我怎么做不得这天子官家?”

花蕊嘴唇惨白:“可是从古到今,皇位都是父传子继,若非万不得已,决不可能兄终弟及的缘故。何况当今官家,已经有两位皇子了,他曾亲口说过,要立秦王德芳为太子,继承大位。”

赵光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主少国疑,官家是忘记了,他自己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花蕊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将来还会有一场陈桥兵变?”

赵光义笑道:“这倒不至于,朝中文武大臣,已经有大半拥护于我,我没必要再跑一趟陈桥。”

花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拿这个开玩笑?你拿天下来开玩笑?”

赵光义看着花蕊:“花蕊,你现在明白了,我当初为什么不能救你,因为我要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一起得到幸福,一起共享皇位,只是如今时机未到。花蕊,你再忍耐些日子,我们就可团圆,此时,你万不可再生事端,触怒官家,惹起他的疑心来。你明白吗?”

花蕊冷冷地看着他:“原来,你抱恙特意赶来,就是怕我坏了你的大事?”

赵光义笑道:“花蕊,你怎么这么说,我们的将来,不是连在一起的吗?将来,我为大宋天子,你为大宋皇后,我们在一起,天长地久,共享皇位的尊荣。”说着,抱住了花蕊。

花蕊忽然厉声道:“放开我!”

赵光义一怔,放开了手,惊道:“花蕊,你怎么了?”

花蕊看着他,看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我怎么了?晋王爷,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你呀!”一片桃花的花瓣,飞进窗内,飞进她的手中:“又是一年桃花开了,桃花依旧,可是,那个桃花树下的好男儿已经不再了呀!”

赵光义上前一步:'花蕊……'

花蕊退后一步:“不要靠近我,晋王。那一夜,我抱着一死的决心去见你,求你救我,我不愿入宫服侍官家,我不要再说一个以色侍人的女人。可是你没有答应我,如今想到,你竟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你根本就不想救我。”

赵光义摇头:“不,花蕊,我决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是委屈了你,将来我自会补偿于你,你应该明白的。”

花蕊冷冷地道:“是,我是该明白的,你不想为了我,惹起皇帝的怀疑,暴露你的实力,我只不过是消除皇帝疑心的一个工具而已。”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象是清晨的露珠一样清澈:“想不到花蕊一片痴心,竟托于一个阴谋之中。补偿,什么叫补偿,一颗失去了的心,如何补偿。那一夜我不顾身败名裂,不顾生死荣辱,冒雨夜奔,结果换来的,却是你亲手将我送入他人怀抱,”她轻拭泪水,抬起头来道:“官家纵然在其他事上有过不是,可是对你,却始终疼爱信任如一。他待你有恩有义,他防文臣防武将,可从来没有防过你,他总当你是最爱的弟弟,可是你报以阴谋!我原以为你是懦弱,想不到你竟然是卑鄙。人世间的亲情,爱情,恩情你都可以用来算计。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赵光义,原来你也不是一个男儿呀!”

赵光义脸色煞白,花蕊的话,每一句都象鞭子一样,重重地抽在他的心头。他想要张口说话,却忽然觉得喉头象是被塞了一团乱麻,极苦极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见花蕊转身欲走,他伸手拉住了她:“花蕊,你要去哪儿?”

花蕊看着他,忽然觉得心灰若死,那一刹那,忽然一个念头在心中强烈地升起。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晋王,哦,应该叫你未来的官家了,是不是?我去做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赵光义心头隐隐有一股不妙的预感:“花蕊,你要做什么?”

花蕊淡淡地笑道:“那一个雨夜,你送走了我,便是永远送走了我啦!我要做什么,我自然是要去告密!我要告诉官家,他有一个好弟弟,是怎么算计着他,算计着我的!”

赵光义大骇:'花蕊,你疯了--'

花蕊凄然笑道:“疯了,对,我是疯了,我若不是疯了,怎么会遇上你,怎么会爱上你!”

赵光义拉住了她:“不许去!”

花蕊冷笑道:“不许?你怎么不许,你留得住我一刻,你能够留得住我一辈子吗?除非……”她的眼睛看着桌上的弓与箭,那是她方才进来时放在那儿的:“除非,你杀我灭口。”她咬牙用力一挣,只听得“嘶”地一声,赵光义未曾放手,她的衣袖已经在两人大力之下,被赵光义撕了下来。

花蕊冷笑一声,转身向外跑去。

赵光义扑到窗口,见花蕊已经顺着桃林向外跑去。

忽然间他浑身冰冷,花蕊的一声叫喊将他惊醒了过来。

他低下头,却见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拿起了花蕊放在桌上的弓箭,走到了门外。

花蕊的叫声声声传来:“官家,官家——”

却见宴席之中的人已经被惊动,都围了过来。

赵光义追了出去,却见花蕊既然奔出桃林,前面,赵匡胤已经向花蕊走了过来。

赵光义银牙险些咬碎,心中妒意如狂,他的手慢慢地举起弓箭,瞄准了花蕊。

这时候,赵匡胤与花蕊的距离已经不到一丈了。

赵光义强抑心中刺痛,转过头去,一放弓弦,他的箭术,那是闭着眼睛,也能百发百中。

此时那箭便离弦而去,直射花蕊的后心。

他眼看着花蕊中箭,那血慢慢地流出来,她慢慢地倒地,那一刹那,竟似锥心刻骨般疼痛。他看着手中的弓箭,忽然间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做了什么?他亲手射杀了花蕊。

花蕊,花蕊——

那一刻,他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做,扔开弓箭,便向花蕊跑去

桃林尽头,皇帝却已经抢先一步,扶住了花蕊,连声呼唤:“花蕊,花蕊——”

赵光义扑到花蕊的面前,怔怔地看着她那绝美的面容,刹时变得苍白,那血,缓缓地流入满是桃花的土地上。

然而她却还活着,她躺在皇帝的怀中,眼睛却缓缓地转到赵光义的身上:“官家——”

赵光义的呼吸忽然停住,那一刻,似乎连空气也凝结住了。花蕊用极轻微的声音,挣扎着道:“我有一句话要对晋王说……”

皇帝疑惑地看着赵光义,他也看到了他的身后,那来时路上扔下的弓箭,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光义,你过来——”

赵光义如同木偶般地走到花蕊身边,花蕊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射这一箭的!”

赵光义骤然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他失声叫道:“花蕊……”

然而没有回应,他看着怀中的花蕊,眼睛已经闭上,嘴角却仍留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一刻,犹如醍醐灌顶,他明白了:花蕊,她根本不是想去告密,而是逼他亲手射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就在他们将要天长地久,共享尊荣的前景下,花蕊却要弃他而去,她竟要他亲手射杀她,来做为对他的惩罚吗?花蕊,花蕊——你好狠的心啊!

赵光义只觉得心头一阵巨痛,一张口,一股鲜血喷了出来,点点滴滴,洒在那桃花瓣上。片片桃花落下,花瓣上,有花蕊的血,也有他的血。

一片红色,红的是桃花,还是花蕊的血?那一刻,他已经被这一片红色埋葬。

数年后,赵匡胤死,是为宋太祖。

史载:那一夜,太祖夜召晋王(太宗),属以后事,左右皆不得闻。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所逊避之状。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

这烛影斧声,便成为千古之迹。

晋王赵光义登基为帝,是为宋太宗。

宋太宗灭南唐,北汉,最终一统天下。

灭南唐的时候,他得到了南唐的小周后,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唐宫中还有一个妃子,容貌酷似花蕊,他称她为小花蕊夫人。

在他一生中,有过无数女人,然而却永远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花蕊的骄傲和狠心,象花蕊一样让他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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