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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推荐,霸道偏执狂对上娇软小娇妻,羞羞羞羞

(已完结)

苏明妩本该嫁进东宫,和青梅竹马的太子举案齐眉,然而花轿交错,她被抬进了同日成婚的雍凉王府中。

恨了符栾半辈子,住在王府偏院瓦房,死前才知策划错嫁的人是她的心头朱砂白月光。

一朝重生,苏明妩重生在了洞房翌日。好巧不巧,她正以死相逼,要喝避子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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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季秋霜降后,初冬的雨唰唰地下,挟裹着大西北的风,绵雾蒙蒙细密如银针,带勾似地钻入行路者的骨头缝儿里,能教人感受刺骨的冷意。

雍凉王府门前却热腾地沸反连天,宾客如云。站在门槛墙根招呼的家奴婢子,个个喜笑盈腮,双脚不及沾地,呵笑间将人迎来送往,嘴上重复“世子百日吉祥”等等的好话。

席间更是少不得议论。

“听说是王爷侧妃所生,怎么就成了世子?”

“哎呀,你不知道?雍凉王正妃不能生养,趁着她还留着口气,原本庶出的孩子直接就过继给她作嫡子了,你说这侧妃和小世子的福气真是,啧啧。”

“嘘——你们两小声点,再多话小心王爷折你们的舌头。”

...

绿萤端着碗汤药,这些话权当过耳,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去,停在了一处偏院前。

不同于前边的喧闹,这里寂静地连鸟雀都少有盘桓,朱漆门上忘了落锁,门钉铁环的锈迹斑斑可见,墙角耷拉着两三簇可怜兮兮枯黄的野草,与堆摆的废弃窍石烛一般,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显得颓败又灰芜。

绿萤低头把棉衣的褶皱理顺,而后轻轻将锁桥拨开,回到内室的时候,角落架子床上的女子仍阖着眼半寐。

“王妃?”

绿萤唤了声,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应,她坐在床沿上,“王妃,奴婢扶您起来,药熬好了。”

女子的脑袋歪斜倚在木栏杆上,积年的痨病将那姣好的面容折腾得只剩一张皮,巴掌大的小脸,从骨相隐约能看出曾经的玉貌花容。

“王妃,是药,熬好了。”

喊到第三声,苏明妩终于有了意识,她把下颚抵在绿萤的细肩,抬手想示意安抚,慢半拍才有了力气开口,“绿萤,咳——醒了,我醒了,你不要...急。”

“不急,王妃,奴婢不急。”

绿萤抹掉眼尾泛起的湿润,捧起面前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呵护备至地放进被褥,同时攥走沾了咯血的白帕,藏于袖中,温声道,“您看您今日比昨日面色润,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的。”

“奴婢把汤药喂给您,好吗?”

苏明妩盯着递来的褐色药怔怔出神,其实,那药自是不必再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活不过这两日,唯一可惜的,是西凉离京华太远,死前不能再见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一面...

苏明妩勉力支起上半身,终究不忍心拂她的好意,对尽心服侍的丫鬟应道:“好。”

药入口即苦涩,但苏明妩吃了那么些年的药,早就尝不出苦味。

新炭薰笼,秋末冬初的寒潮被阻挡在门窗外,洗得发白的褥子虽然陈旧,但依旧散发着皂角的香气。打眼望去屋子家具没几件贵重,却被绿萤擦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地方作归途,好像也还是不错。

“绿萤,我想喝点鸡汤...”苏明妩自幼爱喝汤水,今日忽然特别想念那油滋滋的鲜味,哪怕她其实已失了味觉。

绿萤看向女子苍白的唇色,眼底忍不住酸涩,“王妃,奴婢晚点儿去,想再陪您会儿...”

苏明妩扯起嘴角,微微笑起,“傻丫头,怕我死呢。我今日...会尽力熬着的,前院那孩子大喜百日,我不愿,不愿给人添了霉头。”

她见过那孩子,在他出生不多几日后的匆匆一瞥,粉雕玉琢,很漂亮。

讽刺的是,她在看到孩子那一瞬,忽然发觉自己是多么喜欢,可惜了这辈子,她福薄。

“王妃莫要这么说。”绿萤忍泪忍的辛苦,转身掩饰:“那您先睡,奴婢这去给您熬汤。”

“嗯。”

苏明妩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或许是大半日,或许只一炷香,她在床上躺了三年整,初时还能由人扶着去外面晒太阳,后来越来越易乏,便连门都出不去,分辨不清光阴。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苏明妩以为是绿萤回来,“咳——绿萤,几时了?”

“苏明妩,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蓦然觉出耳熟。

苏明妩本不想理会,但难得有绿萤以外的人与她讲话,鬼使神差地,她撑着手腕,强自睁开眼睛。

站在榻下的女子戴着白色兜帽,背光看不清模样,然而身段曼妙,氅衣下芙蓉拖尾曳地裙精致高贵,不似寻常人。

当那人慢慢褪去沾了雨珠的外袍,走近站在烛火前,苏明妩迟钝木讷的双眸中终于兴起了涟漪。

“姜...莞尔。”

姜莞微微一笑,她出身将门世家,性子却是江南女子的温柔如水,“我猜到,你病得再糊涂,也能认得出我。”

“是...”

苏明妩垂下头,想起过往种种,苦涩的眼神又变得黯淡,“太子妃,如何孽尊降贵,要来我这儿?”

姜莞见了她这般体弱,叹了口气,“我来,是想告诉你真相,好了结我对你的心事。”

心事?

为何有心事,当日东宫和雍凉王府花轿交错,她虽然恨,但也不会迁怒于旁人,姜莞同她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她羡慕,却不会嫉恨。

苏明妩此时头重得很,不想再听外人的胡言乱语,“太子妃,你走吧,如你所见,我的身子残败如此,不想听你说的那些——。”

姜莞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苏明妩,当年错嫁,我知道你从来都以为是符栾从中作梗,是么。”

忽地听到那个名字,苏明妩苍白的面色立刻显得更难看。

以为?这不是她的以为,是事实!

符栾因为钦天监对她的批命,收买了当日抬轿的轿夫,为所谓的凤归真龙的名头,拆散了她与青梅竹马的太子,害她郁郁寡欢,痛苦半生,活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苏明妩回忆前事,气血翻涌,“太子妃,你到底,有何见解?”

“如果我告诉你,此事是太子殿下亲手安排,全然是为娶我这个镇远将军之女,是为我父兄在西南的势力,你可会相信?”

苏明妩愣了楞,显然是没料到姜莞会这样说辞,但很快,她的眼色恢复平静。

“太子妃,我不会信的。”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那是她四五岁便想嫁的男子,怎会如此不堪。

姜莞低头摆弄左手腕的碧玉镯,淡然地道:“你嫁与雍凉王十年,前三年,你每隔二至三月便给殿下修书,复两年,你半年一封,最后五年,因为痨疾,写了统共六封信。”

苏明妩闻言,猛地抬头,呼吸一滞。

“你信首喜欢喊殿下为太子哥哥,信尾喜留闺名娇娇,信里说的多是些凉州风景与稀奇小玩儿意之类的无聊话,我说得都对吗?”

苏明妩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而发白,她觉得上不来气,声音带喘:“姜莞,你,你为何知道?”

“为何?因为殿下怕惹我吃味,你的每封信,他收到都会读与我听,你的每个字,甚至无意的错字,他看了都会笑给我看,你,成了我们夫妻之间的情趣调剂,你,就是个笑话啊。”

“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姜莞用最温柔的语调,最平静的脸色,讲出了最残忍的字句,苏明妩被她连连几句说得胸口猝然疼痛。不,她还是不信,她与太子自幼一同长大,自四岁记事,她便被所有人告诉,她该是他的妻子。

她的人生死在错嫁洞房的那晚,死在对太子殿下无边的执念,这些她都认了,因为她有理所当然可恨之人。

可是,姜莞现在告诉她,原来她的心上人,才是亲手推她进火坑的,她爱错也恨错了。

“他,他送我玉佩...”

苏明妩讷讷出声,仿佛抓住了浮木,对,太子哥哥送她玉佩,是他母妃留下,他说,只会给此生最爱的女子,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等他。

“你是说这话。”姜莞像是在这等着她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冰花芙蓉玉,淡淡道:“苏明妩,你那块,是假的。”

假的...

苏明妩看着姜莞,张了口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坚持了十多年的爱恨在她脑海中轰然崩塌,玉是假的,自以为是的情意是假的,折磨自己无数日夜的思念是假的,那些记不清的少年意气,那些他在太傅府后院树上替她摘果子的笑,是不是也是假的?

房内寂静了许久,久到窗外从绵绵细雨转为瓢泼滂沱,水珠有节律地落在窗棂木台,檐角瓦片,敲击出阵阵闷响,好似钉打在人心。

“姜莞。”

轻轻的一声,带着些许释然。

“嗯?”

姜莞见苏明妩迟迟不开口,预要离开,没想到被叫住,回过头不自觉应道。

苏明妩敛眸,斜过身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她悉心留在身边的芙蓉玉,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姜莞犹豫地接过,皱眉开口:“要我帮你还给太子殿下?”

苏明妩摇摇头,缓道:“能不能将这,扔了,扔得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能扔出凉州。”

“我嫌脏。”

短短三个字,仿佛吸干了苏明妩胸腔残留的所有生机的气息。

她喉口瞬间涌上一汩腥甜,恍惚间,苏明妩开始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受。没有不甘,没有恨,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生,认真想来全是她自找的磨难,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姜菀这才察觉不对,攥着玉佩折身冲上来抱住她:“苏明妩!”

“你醒醒!”

然而苏明妩耳觉已失,唇边滋出再也遮掩不住的血水,一口气上不来,眼睑终于安稳合了下去...

***

苏明妩浑浑噩噩,整个人像是飘在湖面的浅波里翻腾,周身酸疼,想醒却醒不来,直到听见绿萤抽抽噎噎的哭声。

哎,看来,她这是还没死成呢?

好渴...

苏明妩张了张口,“绿萤,我想喝,喝——”水。

“王妃,避子汤就快煮好能喝,您,您可千万别再寻死了!”

避子汤?是她听错还是绿萤说错。

她嫁进雍凉王府后,前两年行房生怕怀符栾的孩子,次次喝,喝坏了身子,后来不用喝都难怀,符栾反而再也没碰过她。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绿萤怎么现在给她避子汤喝...

而且,她哪用得着寻死呐,痨症还不够折腾她的麽。

苏明妩心里揣着一丝不解,慢吞吞睁开眼,平静略微有点木然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明,而后转为惊诧,噫,眼前的这些...

贴了喜字的紫色暖薰笼,绣着鸳鸯的红绫裳,还有头顶的大片轻罗帐,这不是洞房花烛夜的布置吗?

蹲在床前的绿萤还是那个绿萤,就是留着垂挂髻,十二三岁初见时的稚气打扮。

苏明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想,她忍着酸疼起身看向绿萤,不自知地焦急询道:“如今是何年,昨日是何日。”

绿萤眼角还挂着泪珠,咻咻鼻子,很快答道:“庆安二十二年,昨日东宫和王府同日大婚,是这七年里最好的黄道吉日,二月初六。”

“所以,今日是二月初七?”

绿萤被这古怪问题问的不知所措,王妃不会是方才急坏脑子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道:“是。今日是二月初七。”

苏明妩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青葱,纤细娇嫩,不显病态,她翻来覆去的揉捏,直到捏疼了,后知后觉的狂喜涌入心头。

绿萤绞着衣角,看着自家王妃的奇怪举动,来不及细思,她被拥进了个香软怀抱。苏明妩又是哭又是笑,伏在她肩头,“我回来了,绿萤,我们都回来了。”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她回来了。

一切都来得及重来,这辈子,她终于来得及为自己而活。

二月的京华,春风引路,苜蓿香花从皇宫背后的莽山被吹下,漫城起舞,偶有降落在鞭炮碎屑中,像是开了一地的姹紫嫣红。

天刚蒙蒙亮,早起的路人面露疲色依旧喜气洋洋,昨儿个东宫太子和七王爷同日婚娶,圣上与民同乐,命守城兵在城门口发了一天的稷米,但凡排队就能领小袋呢!

绿萤的娘亲和弟弟也在领米的队伍中,苏明妩懒洋洋靠着床榻上的绸垫,接连喝了两碗茶水,听自己的小丫鬟被抱红了脸之后,头脑发昏说的家长里短。

绿萤说完意识到不妥,捂住自己的嘴,闷声道:“王妃,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领了米就觉得昨日是好日子。”

她真是大糊涂,王妃本该嫁进东宫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方才还闹着要自尽......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明妩摇头,笑得很浅却真,“你没说错,的确是个好日子。”

她庆幸没嫁给太子殿下,否则,不知要看怎样的冷淡脸色。

绿萤的那些闲谈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沉下心回想前世,她记得二月初六花轿交错当晚,她被抬进雍凉王府,洞房之夜被符栾强占。翌日一早,她拔了钗子就往脖颈刺,用以要挟府上给她去煮避子汤。

是以,她应当是回到了要喝还未喝的时候,晚了点,好在不是特别晚。

绿萤直觉王妃心思松动,忍不住劝道:“那王妃,您能不能不喝?”

说完,绿萤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把苏明妩看笑。她印象里绿萤就这般,天生老实,藏不住话,后来伺候她久了,看多人情冷暖才变得沉静如水。

苏明妩本就不准备喝避子汤,但她无谓在此时多言,“绿萤,替我把铜镜拿来。”

“是。”

绿萤从梳妆台上将菱花莲瓣铜镜捧至床前,顺便取了盒胭脂放手心,她举的铜柄高度适中,恰巧能让苏明妩看的清楚。

镜中女子未绾的青丝如瀑,眼如水杏,丹唇皓齿,一身的玉肤雪肌好似新月清晕,更似初开的芙蓉,艳丽娇媚。凑近了看,挺翘的鼻尖有颗极细的小痣,便是妩色中带点俏皮,甚是惹人。

也难怪...

绿萤看着苏明妩颈间欢.爱后留下的累累紫痕,红着脸低声嘟囔,“王爷真不懂怜香惜玉。”

苏明妩听见了当没听见,她以前厌恶符栾一是因为误会,二是心底想为太子守贞,现在回想起,真是蠢笨至极。

若将符栾当作普通夫君看,好像对情.事,也没那么难忍,只除了周身乏累了点。

“绿萤,把胭脂打开。”

苏明妩低垂眼睑,盯着铜镜扬起下颌,小指指尖扫了层红,随意地往那些印迹上盖上花形,小点儿的三瓣,大点儿的六瓣,不多时,玉颈处就像是洁白宣纸上染了落英,好看的不得了。

绿萤正对她这张花容月貌,忍不住地喟叹:“王妃...你真好看。”

“只给你瞧瞧,又带不出去。”

苏明妩出阁前喜欢玩这些,那时无忧无虑,娘亲和哥哥看了总是笑话她将自己当成画布。

“啊,也不给王爷看么。”绿萤觉得可惜,“多漂亮呀。”

苏明妩忖了忖,笑道:“他太凶了,不给。”

主仆两个叽叽喳喳的,聊得开怀,苏明妩想起了个人,“绿萤,红翘呢?”

她记得很清楚,刚进王府有两个贴身婢女,王府拨给她的绿萤为其一,其二是红翘,她从家中带出跟了两年的家生奴。因着那层关系,那时总是信红翘,谁成想后来...

“王妃,红翘姐姐去领药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甫落的当口,红翘正从门外端着餐盘进来,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接下来要喝的人是她。

“王妃,药。”红翘见苏明妩的明艳花色,片刻愣神后继续道:“王妃还要喝么?”

苏明妩不动声色,“你先拿过来。”

红翘方才还以为苏明妩起了心思打扮自己是认命,她失落地低声,“烫呢,要不再晾晾,哎,奴婢手都酸了...”

说罢,她往绿萤身边挤挤,手配合地作势垂了垂。

绿萤见了不疑有它,老实接过,“红翘姐姐,你累了,我来端着。”

苏明妩看到这,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给王妃喝避子汤,就算是现下王爷默许,以后万一归咎,贴身侍奉逃都逃不掉,也就绿萤那个傻不愣登的抢着接手。

绿萤细心吹了几遍,端到苏明妩面前,“王妃,奴婢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喝...”

苏明妩没有开口,大大方方的接过那沉甸甸的分量,指腹传来的温热,伴着药的气味瞬间将她的思绪带回了前世。

她喝过许多年的药,最苦最难以下咽,也是记得最清楚的始终是第一碗避子药。

这是她对太子的耿耿真心,是她身子颓败的初始,更是将自己困在绝望与不甘中的开端。

苏明妩紧抿着唇,手指发力,捏着碗壁的指节有些酸疼也浑不在意,她将药碗轻轻升起,而后在咬牙瞬间重重摔下!

狠声,是对自己:“谁要再喝这东西!”

从此以后,她不需要那劳什子的情情爱爱,只愿能侍奉父母,子孙膝绕,步步享荣华富贵,年年祈长命平安!

‘哐——呲’

巨烈碎响吓到了房内的绿萤和红翘,也吓坏了站在窗棂外偷听的王府新管家李泰庆。

李泰庆觉得他从昨夜到今晚一直在折命,洞房夜发现花轿抬错折半条命,翌日王妃大闹又折半条,如今药碗摔碎,他觉得能还回来半条,勉强活着。

走在去前院书房的路上,李泰庆想想真是有满腹苦水。

圣上即位时,七王爷符栾才三岁,因年幼逃过夺嫡之乱,但还是在十四岁时被封王发配往苦寒之地凉州。

世人皆知,符栾十六岁从封地带老弱残兵迎战北羌,次年得胜归朝,左眼已蒙上眼罩,据说是被流箭刺中,穿至脑后,从此性情大变。

京华之前没有雍凉王府,这的三进院是为成婚暂时落脚的宅子,李泰庆作为临时代班管家的太监,从巾帽局悠哉养老的生活里被扔出来伺候符栾,他真是恨不得有九条命用来遭事儿。

思绪间,李泰庆走至书房门口,隔壁就是花园,大清早的春花香气淡雅阵阵,可惜他没空欣赏,“爷,李泰庆求见。”

太监的声音高且尖细,惊扰了园子里的飞鸟,雀羽煽动声扑簌,牖门应声开了道口。

进门左侧,错金百兽紫铜炉在角落袅袅生香,不大的内间被单扇屏风隔成两部分,半透斑斓的丝质屏面镶嵌着云母石片,木骨底架髹漆黑脊,涂绘着飞跃龙纹,那驾云遣雾的架势,仿若置身于迷蒙空幻的仙境。

李泰庆垂着头不敢多看,他伏下半身,有条不紊地将礼节做到极致,“叩见雍凉王。”

屏风后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敲了记桌,“近点。”

“是。”

李泰庆起身,保持双膝贴地,无声地挪到藤面靠椅的随侧,近得能看到男人的样貌,但他不敢,“爷,奴才是来报——王妃喝避子汤一事。”

王妃醒来之后以命相挟,自是有下人禀告,能煮出来便是王爷默许,是以不管喝是不喝,他都必须来回禀。

男人翻了一页,李泰庆耳朵尖,听到纸片摩擦声,明白这是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王妃没喝,且连汤带碗都砸碎在地上,还骂了句话。”

李泰庆等了会儿,以为是王爷对此不感兴趣,就在他的膝盖跪到酸楚的那刻——

“哦,她骂了甚么。”

男人的嗓音凉薄而低沉,带着丝很浅的轻漫笑意,或者说,不屑。

李泰庆认真地回想,原封不动托出,模仿起了苏明妩的语气,“谁要再喝这东西!”

“呵。”

李泰庆蓦然闻得上面一声哂笑,忘记顾忌地循声抬头。

鸦发逶迤,身段高而颀秀,月白镶金云纹的外服松垮拢在身上,洁白得没有半点杂质,把玩玉扳指的右手修长且骨节分明,风姿卓绝。

这短短目光上移的几息,李泰庆还只觉得雍凉王未成为独眼前的俊美之名看来不是谣传,及至他终于看清了男人长相,不禁呼吸稍滞。

那是张如古雕刻画般的惊艳容貌,斜眉入鬓,凤眸狭长锐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微勾,显出无拘的风流——若不是左眼的黑色眼罩打断...

可好比极精致大雅的玉瓷,多了条裂缝,硬生生将美撕扯部分化作戾色,再看起来,居然比寻常还要夺目。

李泰庆就这样看呆,符栾似乎并不介意,他右边长眸慵懒地扫了眼跪地的奴才,“你说,要死要活,以命换来的东西,不用,是不是太浪费?”

浪费?

李泰庆恢复意识,背后起了层冷汗,忙回:“不,不浪费,毕竟是王爷的子嗣,还是...”还是不喝的好,又不是大补药嘛。

“唔...”符栾点头,样状恍然大悟,“说的很合我意。”

“谢王爷夸赞!”李泰庆心道,虽然他只是个太监,但正常男人谁会希望妻子避子的。

符栾垂眸,瘦而不柴的手掌指节于袍角缎面中穿过,掸了数下水摆上沾到的香灰,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李泰庆,嘴角挑起细微笑意,“是啊,毕竟是本王的子嗣。”

“自然是要本王亲自去喂给她喝的,那就再煮一碗罢。”

李泰庆跪在原地,嘴巴张成了圆...

新房的地上一片狼藉,药渣瓷碗的碎片散落的角落遍是。

绿萤和红翘两人打扫的时候却都是喜气洋洋,不管如何,于公于私做丫鬟的谁不希望主子受宠,苏明妩样貌身条无一不拔尖,但凡她定了性子不去想往日与他人的情分,还怕拴不住雍凉王的心?

苏明妩摔完碗,真是有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她自发现得了再生是在喝避子药之前,就想着做这事,当作她对前世的交代。现下,她终于能够安安心心、心无旁骛地过日子。

心绪起伏大,回来之后既惊又喜,还发了脾气,苏明妩的眼睛开始迷瞪,她眯看了眼窗外天边的鱼肚白,“绿萤,寅时?”

“王妃,都卯时了。”

“啊,这般晚?”

绿萤无奈,可不是么,洞房折腾到后半夜,王妃又在房里闹了一大通,算起来卯时结束都算紧凑。

苏明妩将头埋进香软被窝,深深吸了口香气,“我好困呐。”

貌美女子浑不在意的娇憨最是迷人,绿萤没忍住多看了好两眼。

红翘是从前就照顾苏明妩,知道她性子嗜睡,笑道:“王妃,您要睡也得等见完两房夫人,她们可是从寅时末等到现在,还坐在堂屋呢。”

夫人?

苏明妩从床上弹起,噢,她想起来了,符栾和她成婚前就有两房侍妾,此时未抬身份,是以算不上侧妃。

她们二人年长的叫周嫚儿,与她同年的叫林芷清,林芷清后来生了世子,就是前世过百日孩子的生母。

苏明妩从来没爱过符栾,对她们不感兴趣,现在依旧不爱符栾,可是她得好好做王府正妃,必要的客套便免不了。她想得细致,按说前世胡闹成那样,符栾都懒得理她,正妃的名衔到死没给摘,可见符栾对后院的事并不上心,那么她这辈子乖巧点儿,地位应当还是挺稳固的。

“好,可是我身上黏腻,想沐完身再出去见人。”苏明妩低头往身上左右嗅嗅,皆是符栾惯用的伽南香,太浓了她不喜欢。

绿萤最喜欢服侍王妃,于是马上接道:“奴婢给王妃去备热汤!”

“你去有何用呀,你又不知王妃的喜好,她热汤要几成温,最爱的五香为哪几种?”红翘说到得意处,手指不住点两下,“你晓得什么,还是我去好了,你呀,再给王妃上点银霜炭,都快烧没了。”

苏明妩隔着被子抱腿,下巴搁在曲起的膝上,听到这些,顿时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傅,母亲是江南富商嫡女,二人相识于微时感情甚笃,家世可谓富贵二字兼得,还有个长两岁的哥哥照拂,简直是被捧在掌心都怕摔了的程度。

所以只服侍她两年的红翘,都要记许多要素,比如所谓的五香汤,是由熏草、藿香、甘松、柏枝、熏陆香混合而成,她在家时,少一味都是不肯洗的。

前世这些娇滴滴的‘坏习惯’,在她的心如死灰中慢慢沉寂,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要忘了。

这辈子,苏明妩觉得,还是贯彻始终比较好。

“红翘,你记得清楚,就由你去罢。”

“谢王妃。”

红翘爱出风头,自然不肯在进王府第二日就被抢了王妃亲信的地位,绿萤看着她欢欢喜喜走出门的背影,默默撇了撇嘴,跑去角落开薰笼。

苏明妩熟悉她这个动作,笑道:“都是体力活,不让你干,你就这么不高兴啊。”

绿萤回身连连摇手,惶恐地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奴婢帮不上忙。”

“嗯,可是我让她走,是想跟你多说会儿话呢。”

“真的?”

绿萤高兴了,歪过头偷偷看向苏明妩,“王妃,您要跟我聊什么呀?”

苏明妩是开玩笑哄哄她,见她真问,随口编造道:“问问你见过雍凉王没,觉得他长得如何?”

“奴婢其实是新买的丫鬟,和王妃同日进来的...”绿萤不好意思地透了底,这也是为何她待苏明妩如此一心一意,她打心眼儿里觉得王妃注定就是她的主子。

苏明妩以前好奇过绿萤对她好的缘由,没想到今日得了答案,竟是如此简单。

“王妃,王爷是不是长得和您一样好看?”

“嗯?”苏明妩收回游思,“嗯,好看,就是凶了点。”

苏明妩记忆里见符栾的机会并不多,他惩罚似的只会在晚上来寻她侍寝,她越是不乐意,他便越来得勤。于床事上,她曾经都是闭着眼任他欺负,偶然睁眸,也是很快避开。

真正见多他的容貌,反而是她身子破败那几年,符栾的心情不好时,会带名医来看她的笑话...

“可奴婢听说,王爷的眼睛,好像...”绿萤凑近小声,“好像瞎了一只。”

苏明妩闻言,知道绿萤刚伺候人,不懂轻重,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不许与别人议论此事,仔细王爷听见了罚你。”

“是...”

苏明妩嘱咐完,不忘回答她,“如何说呢,还是好看的,俊美中带着戾气,约莫是大多女子喜欢的那种。”前世找上门来献身的真是数不胜数,有没有收那就只有符栾知道了。

“王妃不喜欢么?”

“王妃不喜欢,王妃喜欢——”苏明妩顿了顿,倾身勾起嘴角,眉眼弯弯,“绿萤。”

“您又打趣我!”

苏明妩捂着肚子笑了会儿,不准备再与她继续逗趣,“绿萤,我想喝你做的鸡汤,要油滋滋冒着热气的那种,等会沐浴完正好。”

“是,王妃。”

绿萤走出门口时还在想,王妃忽然这么想吃油腻的东西,看来是昨夜真的受累了啊。

...

红翘亲自调制香药,净室里有王爷早上没用过剩下的热汤,以洗好晾干的竹撑在每下一味料时,顺时针推五次,共推完二十余次,再倒进要搬走的木杅里,刚刚好六七成温。

送至新房,苏明妩怕潮气沾到被褥,便将浴桶留在了外室。

因着是临时拨给雍凉王的住所,这个三进宅胜在精致,但哪儿哪儿都是小巧玲珑,花园不大,书房不大,洞房的这间分了内外两室之后也转不开几个身。

不一会儿,热汤升腾起的雾气便氤氲起实质,红木案几和桌台表面逐渐蓄起密集的水珠,白烟缭绕地像在房里笼了层轻纱,带着淡淡香气。

苏明妩褪去外衫,锁骨往下但凡袒露之处,痕迹有增无减。她敛眸叹气,这能怪谁呢。

还不是怪她昨晚‘口出狂言’,她依稀记得双手被锢,将符栾从头骂到尾,疼狠了,就泪眼婆娑、嘤嘤喘喘地喊太子的大名,该说的不该说的说尽,惹的男人下手愈加深重。

苏明妩不愿再去回忆,拢下思绪,试探地用脚尖试了水温,果真是六成温,热而不烫。

她单着束胸,咬唇扶着桶壁慢慢地坐进,不止那些痕迹沾了水刺疼,毕竟是初承人事,周身都不自在,是以不敢下水太快,生怕痛。

好不容易坐定,热汤漫至锁骨,苏明妩舒服地喟叹,真是又香又暖,久违多年的清爽惬意。

“今日要不要沐发呢...”苏明妩鼓起的粉腮红润,掬起水自言自语,“还是罢了,急着见人,绞干都要半时辰。”

说完,她将青丝绾在肩侧,玉钗斜簪,纤细的手动作之间细致如拈花,指尖不经意擦过颈间的‘桃花瓣’,恰似一枝秾艳,活色生香。

用时过半,窗外晃过一道阴影,苏明妩碰巧抬头,料想是鸡汤来了。前世她虽懒得见符栾的侍妾,但大约也是这时候沐浴,记得很快绿萤就进了门替她换床褥。

苏明妩心里作了计较,是以门被推开时,她并不多么惊诧,白嫩细直的小腿依旧不安分地搭在桶沿上乱晃。

“鸡汤好了呀?”

苏明妩的下半句话卡在喉咙口,视线缓缓上移,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只漆黑的瞳。

她脑中嗡得一片空白,耳边只听到门边符栾在笑。

“呵,真巧。”

天晴云淡,初升日光斜照内院石阶旁的石榴树上,将男人的左半张脸隐匿在阴翳中,只看得到瘦削精致的轮廓。

他的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往那站着,便遮挡了大半的明媚。

苏明妩愣住似的盯向门口,一时间不知该先喊符栾关门,还是先想办法找绸毯裹身,前世他明明没来过的...

事急从权,没时间多细忖。

“王爷,您能不能先合上门?”

她现在衣不蔽体,任谁走过来垫脚就能瞥见,万一有下人看到...

符栾右手手指随手勾着装有碗避子汤的食盒,将女子眼里的惊慌一览无余,那强作镇定的模样,似极了他去年秋狩射中的小梅花鹿,死前求饶的嘶鸣也是这般软糯可怜。

原想过来捏着她的下颚,将药喂进去就算了,谁让她昨晚口口声声,不愿生他符栾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成全她的心之所向。

没想到,来的这样巧。

符栾好整以暇地往门框上靠,右侧没有受过伤的脸对着苏明妩,嘴角微勾,笑地像只野狐狸:“不能。”

他眼尾狭长,尖而细,收关处稍稍往上提,偶尔投来漫不经心地一瞥,都好看的过分张扬。

苏明妩被他说得一滞,前世的符栾素来阴晴不定,的确像是讲得出这种话的人。

眼下她只能边盯门外边耐着性子讲道理,“王爷,臣妾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万一有旁人经过,看到了怎么办?”

“谁看了,就将他眼珠子挖出来。”

苏明妩急道:“那也是看过了呀!”

符栾继续笑,“或者,王妃是想亲自动手?”

“...”

苏明妩蹙眉,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仲春的早晨开着门还有点儿冷,可她没空体会,院落里逐渐嘈杂的混响听得她心跳如鼓点,越来越焦躁。这个时辰出来扫洒的下人不在少数,符栾从来只凭他的心情做事,哪里会在意她的尴尬处境。雍凉王妃沐浴被窥?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活回来,又成了满京华的笑柄。

这样僵持不是办法,求人不如求己,要她干等着,不如咬咬牙起身去拿袍子遮掩呢。

苏明妩虽水敜相柔媚,但其实自小就执拗,打定主意的事便定要做,要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了份虚无的情意硬生生蹉跎十年。

她的小脾气上来,懒得再多恳求,抿了抿殷红的嘴唇,仰头道:“既然王爷不肯关门,那臣妾唯有自己去寻衣裳穿。”

自己去寻?符栾不信。

他不信她有这胆子,真敢开着门就这般站起。

然而,苏明妩真就这样直起了身。

女子身上单就束胸,遮不蔽膝,微微倾倒就能轻易地走露片刻春光。她的细颈修长,薄肩秀气,楚腰更是不盈一握,锁骨处大片的雪肤被热汤泡出酒酿般的酡红,颈间点点胭脂晕染像盛开了无数朵芍药花,靡颜腻理。

那模样,看起来当真又娇又媚。

符栾想起昨晚,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暗。

苏明妩瞧着坦然,实则心虚不已,准备跨出木杅时不忘竖起耳朵时刻地盯紧周围,就怕有人过来。

在此关键时刻,不巧还真有男仆要去劈柴经过此院,他们走的小道离房门暂时有很远,苏明妩没听见,但符栾视野开阔,远远就与他们打了照面。

他似不经意间垂眸掠过二人,唇边的弧度愈深,单眸却隐隐有寒光乍起,配那黑色丝绸质地的眼罩,整个人散发出凌厉阴狠的气场,遥处望一眼都令人胆寒。

苏明妩有句话的确说得没错,她是他的正妃,入了他的宗籍,不管她甘愿还是不甘愿,到死,她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毋需开口,仆人们被视线震得压根不敢再靠近,连滚带爬地向后滚,可怜他们糊里糊涂的被吓个半死,也不知回去要喝几碗定惊茶。

苏明妩后知后觉隐约听见了石板走步声,哪里还有方才的镇定骄傲,噗通扯回迈了一半的腿,迅速猫进了浴桶,缩成一团。

符栾回头,轻笑了声,小姑娘胆子也没有那么大麽。

浴桶内,两只葱段似的手扒拉着木沿,听外头渐渐失了动静,好一阵子后偷偷钻出半张脸,恍然发现门已然阖上了!

苏明妩侧过头,符栾不知何时坐到了主位的太师椅上,姿态闲雅,慵懒地望着她。

壁灯下,他的确生的风流无尽,不负曾经盛名,单看左边的眼罩或许吓人,可在如此出众的脸上,黑与白的分界线,将蛊惑人心的容貌收敛的恰到好处,分外迷人眼。

这么好看,关门走路还没声响,活像个大妖怪。

苏明妩就这样在心里骂了符栾一句,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而且经历过刚刚这些,她居然退而求其次地觉得只有符栾看见她沐浴,好像不算太狼狈。

只是热汤被这么折腾一番,早就凉透了。

苏明妩不期然打了个喷嚏,不行,她必须去内室把湿衣脱了,否则发温症可大可小,她这一世别的不说,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身子,还想长命百岁呢!

苏明妩又一次站起身,这次她大方得多,“王爷,臣妾身上都是水,能不能允了进去换件衣裳?”

怕他不同意,她飞快加了句,“很快的。”

不说还好,听苏明妩这么一说,符栾又想逗玩她,“可以,数到十。”

“......好。”他怎么那么爱报数字。

苏明妩没留意自己为何生出这句感慨,就记得今日她运气太差,一路都气急忙慌。这厢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内室,符栾已经数了个一。

她手忙脚乱,就是找不到绿萤和红翘将素日换洗的束胸藏哪。

“三。”

哎呀,罢了罢了,苏明妩从木架上急急取了件曳地百褶凤尾襦裙,好在她胸脯丰腴有型,没有束胸也不会太过明显,只是毕竟少穿了亵衣,她稍加思索,从落地柜里随手拿了件桃红纱彩披风。房内碳还暖着,这么穿法也不会着凉。

这般罩上,应当就看不出不妥了。

“五。”

至于发钗首饰,那些她是完全懒得想,将盘发的玉簪拆下,手指稍微拢了拢头发就当作打理。

“七。”

还有什么,苏明妩低头四顾,她是不是忘了个要紧的?

不管不管,反正身上穿得差不多,晚出去天晓得他能翻出甚新花样。

“九。”

符栾的声音低哑,尤其在报九这个字数时。

苏明妩走到内室门口处,听到这,发现她忽然忆起了上次是在哪听过他报数字。洞房当晚,她极力反抗,符栾为了羞辱她,便喜欢用数字作提醒。

隔了十年,她想不起实属正常,可,问题是她现在想起来了啊!

符栾分明就是占她便宜,她还傻傻不知。

果然,他是偏爱九的,数到九就不愿意数下去。苏明妩想到这些,面上愈加发烫,掀帘的时候不情不愿,恨不得他最好同关门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符栾看她一改之前的大方,面上红的跟个熟透的柿子似的,就知道她终于想起来了。

“昨晚的事,你竟然忘得这么快。”

苏明妩不想理会他,又不能不理,佯装听不懂,“臣妾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臣妾记性不好。”

符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是气鼓鼓的生气模样,但与昨晚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同,看起来勉强可以算得上娇羞。

“那要不要本王再帮你回忆一下?”

纵然苏明妩多活了一世,但她那几年多的用来吃药和昏睡,根本禁不起这种撩拨。眼下不止是脸上红了,脖颈,耳后,连胸脯前都染上了绯色。

符栾一眼看到她的齐胸襦裙,就发现少了内衬,方才还能不在意,但此刻她心跳惴惴,连带胸部起伏不定,如何还能当作没看见。

素闻当朝太傅之女天质姝容,顾盼生姿,是朵人间富贵花,原来,京华的传闻中也是有句实话的。

可惜了...

符栾低垂眼睑,不舍却干脆地收起欲念。看了看身侧的漆红食盒,可惜,他怎么能忘了来此还有正事呢。

苏明妩感受到男子炙热的视线有好一会儿,发现终于移开之后,她也心头一松。印象里符栾虽不耽于女色,但也从不待薄他的欲望。这人来的时机这般不巧,她才不想连日再被折腾。

好在符栾可能是累了,嘴上的占便宜就随他去。

苏明妩放宽心,偷偷抬头,察觉符栾在看右侧,循着他的目光自然能看到案几上的食盒,没想到王爷带了东西来,她倒是才注意到。

食盒剔红方正,小小的容肚,估摸也就能装点糕点甜汤。所以,王爷此番过来本是给她带吃食的?!

苏明妩从昨晚到早上米粒未进,沐浴完甚至有些饿到脱力,符栾这个体贴举动难免令她动容。是因为自己没喝那碗避子汤,所以他才会把她当妻子对待么。

前世,她恨了他十年,什么难听的话没讲过,计较起来,是她对不起符栾,他待她差情有可原。

而且,早上开始的言语逗趣,也并没有真真欺负她...

女子最易心软,苏明妩越想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句话,她就太不识好歹了!

苏明妩咬唇凑近,柔声开口,“臣妾谢过王爷。”

符栾闻言,眉头一挑,他在想如何把她捉住,将避子汤灌进去更为省事,她无端谢他作何。

苏明妩自顾自接着道:“王爷,您用过早膳了没,要不然我们一起吃?”

“...”

符栾见她满脸感激,反应过来之后,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伸出手指,将食盒往外轻轻一推,苏明妩喜滋滋地欲要上前接过,他又啧了声,勾指将盒子拉了回去。

不知为何,符栾有点不想让她喝了。

他敲着食盒的木质手柄,“你先说说,早上为什么摔碗。”

苏明妩不舍得地多看了眼食盒,符栾问起这个来是意料之中,今天不问,她也得找机会说。不然以后他防着她,她过得多累啊。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沐浴前就想好了说辞。

“王爷,臣妾想了整晚,此事虽然乌龙,但也是臣妾与王爷的缘分,王爷武能镇得边关,文能茹古涵今。能嫁与为妻,真是臣妾的大福气。”

符栾听笑了,她这话刻板得跟背下来似的...

苏明妩慷慨背完戏词,发现自己头先忘的重要事是忘穿屐鞋,刚刚的来回撤步连脚趾头都给露出来了。

她偷偷往堆叠的襦裙裙尾里藏,符栾瞥了眼她那双小巧玉足,眼色不明,“一晚上就想通,不要你那个心仪十几年的情郎了?”

情郎?

他说的是太子吧...也就他敢这么说太子殿下。

“王爷,过去种种,臣妾已忘了,但请王爷放心,臣妾与太子殿下相识的那些年从无越矩之措,至于以后,难再有交集。”

这些话,苏明妩真的是真心的。她能再活一世全倚仗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明妩低着头,心里暗暗祈祷符栾不要发现她言语里的漏洞,信她才好,不然她也找不出旁的借口。一晚上,能发生何种大事让人回心转意啊…

“所以,你是愿意生了。”

苏明妩发呆没听清,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符栾,只见他勾起唇角,轻笑了声,“本王的孩子,王妃愿意生了?”

这话听着怪,但是苏明妩明白,是她昨晚说的实在太过火,为了补救,她只能红着脸轻声应下,“嗯,现在是愿意的。”

“哦,是么。”

符栾闻言,唇边噙起一丝弧度,伸出长腿一勾,蓦地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明妩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地屏住气息,可哪怕如此,仿佛还是能嗅到他身上的沉沉迦南。

苏明妩坐他腿上动都不敢动,好不容易褪下的羞色又星星点点冒了出来,她的手无处安放,挣更是挣不开,蹙眉道:“王爷...”王爷在干甚么,大白日里...

“在听你的话。”

“啊?”

符栾低头附在她耳边,手摩挲于她的柔软腰际,‘啪嗒’一声,襟带系扣应声而落。

他的笑声惑人,“你不是说现在愿意生?”

“那就现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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