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孝经》开篇中的十六个字是中国传统文化对身体态度的根本认识之一。在古代,髡刑(剃发)、黥刑(在脸上刺字)等作为刑罚而存在。同时,在非洲、南美以及东南亚的原始部落中,对身体的改造亦是一种基于宗教信仰、狩猎自卫等形成的古老习俗。在现代社会,从打一个耳洞到文身,再至分舌、埋犄角、人与体悬挂等,改造身体成为了一种审美和意志的个人表达。只是,极致的人与体改造很难为大众接受,这让人与体改造者们栖身于亚文化的社群之中。
2017年7月2日,在上海的一家金属乐酒吧里,23岁的东北小伙Viktor趴在一张简易担架床上。他有些紧张,因为再过30多分钟,他的身体将会被穿入数只金属挂钩,并被悬挂至半空。人与体悬挂是人与体改造文化中一种比较极端的形式。2004年,22岁的九吉进行了中国第一次人与体悬挂。
两个月前,Viktor遭遇了一场车祸,锁骨处在接受手术之后,尚未完全康复。为了不影响和拉扯到Viktor的伤患处,穿刺师莱恩(化名)前后设计了多个悬挂方案,并最终在背部和小腿处分别挂两个钩子,Viktor采用坐姿被悬挂至空中。穿刺师和被悬挂者之间,必须达到相当的默契和信任。
金属挂钩穿皮入肉,在被挂起之前,莱恩不断询问Viktor的状态。人与体悬挂的整个过程中,穿刺师和被悬挂者都要保持一定程度的交流,前者需要知道后者的感受,以便确定悬挂可以进行到什么程度。
绳索牵引着挂钩,从Viktor身体上的六个点向上拉扯皮肤。在整个人与体悬挂过程中,不能使用麻醉剂,被悬挂者需要忍受相当程度的痛苦。当被问及对疼痛的理解时, Viktor想了想说:“人们对辣味的感受其实也是一种痛觉,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爱吃辣呢?”
Viktor在空中被悬挂了十分钟左右,他把人与体悬挂看作是一场成年人礼,“在很多原始部落,他们把男孩悬挂在树上,如果他们经受住了这个考验,他们就算是成年了。”
在现场的围观这场人与体悬挂的人群里,还有Viktor的母亲。她目睹了悬挂的整个过程,在结束后给儿子递上了一块毛巾。作为家长,Viktor的母亲对儿子的这一爱好并不完全接受,挂上去那一刻她担心,要是掉下来怎么办。当看完这场人与体悬挂后,这位母亲认为儿子“长大了”,她相信儿子并非一时头脑发热才喜欢这个,他做出这个决定,能够为自己负责。
主持并执行这次活动的人与体改造师莱恩选择不对外开放,也未进行宣传。人与体改造这类亚文化在国内还属于法律真空地带,她担心活动的规模大了,会带来一些麻烦。
“我就是和主流人群、和社会上的‘大多数’不一样”,人与体改造师莱恩骑着大排量摩托在上海的夜色中穿梭,引擎的轰鸣声和她人不羁的外形常常引来旁人投来各种不同意味的目光,但这位23岁的女生来说,这没什么可在乎的。
从接触文身到人与体改造,莱恩认为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由”。而在早年间,父母对莱恩的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夸张的外形都难以接受,但后来也逐渐转变了态度。2014年,莱恩老家广西的一个县城来到上海,学习文身和穿刺。“在老家,我根本不可能干这行,也不可能按照这个样子去生活”,这是她选择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之一,“上海足够国际化,能够包容不同的文化。”
莱恩甚至拿自己当实验对象——给自己的乳头穿过一个控。2016年,她加入了一家文身工作室,成为了职业人与体改造师。但莱恩的大部分工作仍是穿孔、扩孔和埋钉,尝试更为极致的人与体改造项目的顾客几乎没有。
莱恩很在意自己的外表,每天都要打扮成令自己满意的形象才会出门。她脸上的图案是用眼线笔画上去的——用来遮盖她曾经埋钉取出后留下的疤痕。2014年一次酒窝埋钉的经历对莱恩而言并不愉快。技术欠佳的穿刺师在莱恩的脸颊处连续三次埋钉失败。这令莱恩意识到,人与体改造一个高度依赖经验、细心和责任感的工作,她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国内的佼佼者。
初中时,莱恩通过网络开始了解了关于穿孔、文身、悬挂等人与体改造项目的信息。“大多数人看到这些东西都会害怕,但不知为何,我看到它们后只觉得被深深吸引了”,她回忆道,“我觉得它们很美,是艺术品。”
“以前回到老家老乡亲戚都把莱恩当个‘另类’看,每次回家她就窝在家里不出门”,莱恩的姐姐韦丽婵(左)是一个长相白净、性格文静的女孩,这对亲生的姐妹俩从外形上形成强烈的反差。从小,莱恩在大人眼中就是一个叛逆的孩子,而姐姐是一个典型的“乖乖女”。
“我觉得妹妹很勇敢,她可以活得跟别人不一样”,韦丽婵很支持莱恩的生活方式。她们俩在上海经常碰面,相互有个照应。如今,莱恩的父母也不再强求姐妹俩按照什么固定的模式去生活。“爸妈只希望我们开心、健康就好”,韦丽婵说。
法国人芙德来到莱恩的工作室进行鼻翼穿刺。莱恩的穿刺项目,收费从几百元到上千元不等,依据穿刺的部位和难度而定。在上海,莱恩认识了很多来自其它国家的朋友和顾客,她也通过网络,向各国的人与体改造者学习、求教。
在7月2日那场人与体改造的活动中,Viktor并不是唯一的参与者。在这次活动上,莱恩要完成年人与体绑带和人与体悬挂两类改造项目。一位女孩脱去上衣试图尝试人与体绑带,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莱恩在酒吧的角落里拥抱了抽泣的她。
把头发染成红色的July成为那天晚上人与体绑带的参与者。人与体绑带是用金属环穿刺在皮层上,然后用彩色的绳带系在环与环之间形成图案。这种绑带形式在国内大多用于短暂在一些派对和文身展会上展览。展示结束后,穿刺师会立即将环摘除,不会让它们在身体上停留太久。
现场,借助手机电筒的光线,莱恩在给JuIy做皮层穿刺。JuIy来自贵州人,这位叛逆的女孩全身上下做过十几次穿刺,脸上残留了很多穿刺愈合的疤痕,她并不担心它们会影响容貌。
人与体绑带的最后一步,就是将一根丝带穿进金属环中,做成交叉绑带状。穿刺的第二天,7月3日,JuIy就把穿环换全部取下来了。和莱恩一样,比起老家贵州,JuIy也更喜欢上海,因为这座大都市可以容纳各种文化,接受、包容他们的人也更多。
即便身处海纳百川的城市里,人与体改造依然是隐秘于地下的亚文化。对莱恩来说,夜晚像一个隐喻,它收纳着这个社会中最古怪的人群和行为。莱恩习惯白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凌晨四五点才睡觉。对于天亮之后要做什么,莱恩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我不喜欢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影像报道 | 周强
编辑 | 杨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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