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欣是一名技艺精湛的妇产科主任。一天，网上突然冒出一个帖子，直指童欣“不配为医”，进而引发了妇产科的一场震动。
2015年秋的一天下午五点半，难得准点下班，可我还是磨蹭到了最后才走。经过童主任办公室时，我像往常一样恶作剧，冲她办公室大叫：“下班啦！”
每次这样一嚎叫，童主任必定会吓一跳，然后气呼呼地骂我：“死丫头！”奇怪的是，我没有等到童主任的笑骂声。顽皮的90后小助产士，我，巴在门边往里一看，童主任一个人坐在窗前，纹丝不动。
这不是童主任的风格。我蹦跶到童主任身旁，模仿天线宝宝的哭腔叫道：“下班啦，回家啦，陪娃儿写作业啦！”童主任一扭脸，我的笑僵在了脸上——她双眼通红，满脸泪痕。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童主任。
慌乱中，我瞥见了她跟前一张A4纸，竟然是离婚协议！大体内容是，夫妻感情不和自愿离婚，所有财产全归男方所有，放弃女儿抚养权。协议下方签名处，是我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名字——童欣。
童主任离婚了！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我只想赶紧逃离现场，不料，童主任捏住了我的衣角，有气无力地说：“小吴，给我靠一下。”也没容我回话，她的头就靠到了我的腰间。我站着一动不敢动。空气凝固了，我只感受到衣角有细微的震动，那是眼泪滴到了衣服上。
童主任是个80后，医科大学毕业后，因为爱情来到我们这座小城的二甲医院。工作十二年，她考上副主任医师，当了妈妈，还拿下了硕士学位，成功竞聘为我们科室的副主任。
我们妇产科一共有两位主任，48岁的刘主任统管妇产科，主要负责疑难病例研究和文件书写。童主任主要负责手术技术类项目。刘童二人分工协作，配合无间。这两位主任，加上凶悍的护士长，每天带领我们妇产科协同作战，守护每一个孕妈，迎接每一个宝宝。
生，激动人心；死，痛彻心扉。我们每天都在高强度的工作和面对生死的压力中，寻找每一份可以燃烧起来的快乐。我们是一个欢乐的妇产科。
童主任在我们心目中，更是神一样的存在！前不久，一位孕妈顺产后出血，短时间出血量达到1000ml。我们的手都开始发抖了，只有她冷静果敢，顺利将人抢救回来。
还有一次凌晨一点多，有个产妇的宝宝偏大，又是顺产，阴部裂伤严重，值班医生缝合困难。无奈之下，医生只能求助即将轮休的童主任。她回到手术室，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做好了缝合。
医术精湛，那是本分，可童主任还特别“八卦”我们的生活。助产士张宇彤的老公，嫌她工作忙夜班多提出离婚。童主任得知后，找张宇彤的老公来了一次长谈。此后，张宇彤就成了我们整个科室都羡慕嫉妒恨的女人。她老公不仅夜班包接送，白班也跑来，简直是童主任老公的翻版。
嫉妒张宇彤的同时，我们也就追着童主任八卦，讨教“御夫之术”。童主任白了我们一眼，笑骂道：“死丫头，先找到老公再说。”我们特别不服气：“你是神，怎么能歧视我们单身狗啊！”
这样的童主任，怎么会离婚？我想不通。
正在我疑惑时，姚阿姨来了！她右手端着一杯热牛奶，左手拿着热毛巾，嘴里唠叨着：“这女人活着真是不容易，特别是想活得好的女人。童主任，来，擦把脸再……”姚阿姨撞见我杵在那里，后半句立马咽了下去。
“小吴，下班还没走呢？”姚阿姨向我努努嘴，示意我走。我像获得特赦一样，飞快地跑了。
晚上，我打电话给姚阿姨询问，才知道童主任的老公出轨了，理由是他需要一个家……
第二天上午，童主任没有来上班。几个同事聚在休息室感叹：“童主任漂亮又能干，老公都能出轨？我们也想陪伴家人啊，可是真的没有时间啊！”“我们真是太可怜了。”
“可怜个屁！谁让你们背后说人闲话？你们的头儿我也离婚了，不是过得很好？”护士长“凶神恶煞”地跑了进来，每人头上一个暴栗。
过得好吗？谁每周日去看完孩子回来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是谁因为工作顾不上家，离婚了连孩子抚养权都不敢争取，就害怕没时间照顾？这些话大家不敢明说，只能偷偷“腹诽”。
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依然忙得转圈儿。这场离婚，拉扯了两个多月，最终尘埃落定。
自离婚后，童主任就住到了医院，随叫随到，忙得不亦乐乎。姚阿姨好几次跟我们说，“童主任这样消耗下去，吃不消。”果然，出了一件小事儿。
2016年春节前的一天，我刚从病房回到办公室，童主任就脆脆地喊我：“小吴，来一下！”我飞快地跑去她的办公室。她将一个信封交给我，无奈地说：“我一上午忙得晕头转向，刚结束工作将笔插回口袋，就发现了这个，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我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钱，600块呢。”“赶紧去病房问问是哪家的，我推测应该是明天要手术的几个产妇之一，你赶紧想办法找到送红包的人，把红包还回去。”
我悄悄地挨个问，但第二天要手术的产妇，都否认送了红包。我赶紧向童主任汇报情况。童主任有些为难，最后说：“你们发个招领消息，若一直没人认领，你就去院部备案，回来后给姚阿姨放小金库。”
第二天，我忙着手头的工作，也没忘记要找红包的主人。可是，一直到我和同事程云下了夜班，那个红包都没有人认领。第三天上班，我瞅了个空档，将信封交到了院部。
对于一些找不到主的红包，我们会报备给院部，院部登记后将钱纳入财务，再奖励同等金额，返还给科室。
我得承认，我有些小欣喜，因为滥好心的姚阿姨又捡来一个没人管的待产孕妇，我们科室用来助人的小金库早就见底了。院部奖励的这600元，可算能给姚阿姨顶一阵了。我将钱交给姚阿姨，姚阿姨一边清点，一边在她的本本上工整地记上账。
2016年3月初的一天，整个小城还沉浸在春节的气氛中，我们当地论坛的“城市话题”板块突然冒出来一个帖子：XX医院的产科主任，技术差劲毁我容还厚着脸皮索取红包！
帖子直接点名童主任，说因童主任的技术差，让她腹部留下丑陋的疤痕。最后，她还不忘用黑体加粗的字写道：“童还收红包，那天我们一起手术的，人人都能作证！”发帖者还附上了瘢痕的照片。
我和几个小伙伴仔细看了图片，就图片来看，该产妇的瘢痕确实有些丑陋，但这是一个正常的愈合期瘢痕；而该产妇应该是瘢痕体质，才导致了瘢痕增生。瘢痕增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缩小。
这倒是能解释，可帖子中的红包挑动了网友的神经。帖子很快被置顶，跟帖非常多。“才35岁，这么年轻就是妇产科主任了？”“听说她离婚了。你说这女人长得漂亮，工作单位也好，老公为什么要离婚？自行脑补哈……”
网友们的跟帖迅速从攻击童主任的医术转而进行人身攻击，随即又扩散到吐槽我们医院和整个医疗体系。这样的事，我们不是第一次遇到，加上手上工作多，我们没有理会。谁料，当天晚上，这个帖子扩散到了微信朋友圈，许多孕产妇都在人手相传。
我们几个助产士和护士终于坐不住了，这些网友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开始污蔑人。我和程云带了两个护士，利用午休时间，在论坛上注册账号为童主任发帖，解释了从发现红包到红包最后流向的整个过程，同时我们也解释了瘢痕的生成原理和瘢痕体质的关系。
“你们是同事，为了维护医院形象，当然为她说好话！”“别欺负我们不懂医。”看到这些评论，我和程云忍不住跟网友争了起来。
正争论得激烈时，童主任进来，笑着骂道：“一群笨蛋，人家发帖子是为了博取关注！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免费给人家抬轿子！”
我们几个不服气，这不是替她的清白捉急嘛。
“我刚刚去院部解释清楚了这件事情。”童主任看了我们一眼，“这种有损医院名声的事，院部会做官方回复的。你们这一心急，跟网友怼起来，反而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愧是我们妇产科的大神，脏水都泼身上了，还这么从容冷静。我们不禁暗自汗颜！
“还有啊，以后再遇上这类事，要做‘钢铁侠’，争取刀枪不入。不过，基于大家对我的关心，明天中午的奶茶我包了。”“哇，免费下午茶哦！”休息室传来一阵欢呼。
“嘘，好好午休，下午还有更多工作呢！”童主任白了我们一眼，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事发第二天下午，院部便在“城市话题”上发了声明。晚上，帖子被发帖者删除了，被转发到朋友圈的链接已经无法打开。
隔天，童主任将有四台剖腹产手术，我和程云都要参与，这下我们都放心了。毕竟，每一场剖腹产手术，都是一场硬仗。
那天早上，我和程云一到妇产科，发现童主任的办公室闹哄哄的。跑过去一看，全是当天要手术的孕妇以及家属。“我要刘主任给我做手术。”“我也是我也是。”童主任笑着解释：“刘主任的手术已经排满了……”“那我们不管……”
见目标没有达成，四个孕妇在家人的陪同下，挺着肚子浩浩荡荡去了我们科室的上级部门，联名要求刘主任操刀。
事关几个孕妇和孩子的生命，耽误不得，上级部门只得协调。这天，童主任没有上手术台。很快，这事儿就传到了产房，孕妈们口口相传：千万别找童欣做手术！
孕妈们的宣传效果真是杠杠滴，随后来的孕妈们，一进医院就点名不要童主任参与治疗和手术。渐渐的，一向忙得抽不开身的童主任，居然一天天闲了下来。
有一天晚上七点多，我路过童主任办公室时，发现她正侧着脸呆呆地看着窗外，右手反复摩挲着她工作服上的胸牌。我这才突然意识到，童主任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上手术了！她可是我们科的骨干啊。
我没有上前去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我赶紧将看到的这一幕告诉了程云和姚阿姨。程云提议到产妇中去辟个谣，或者给童主任再宣传一下，她是我们这里医术精湛的青年骨干。
姚阿姨叹气说：“我们不论做什么，都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还会伤了童主任的自尊心。”
那段时间，护士长不骂我们了，姚阿姨也不唠叨了。大家每天做着各自分内的事情。曾经再苦再累都欢声笑语的妇产科，一下冷清下来。
2016年3月28号，乍暖还寒。童主任上白班，她如常提前半个小时到科室，了解各床位的情况，以便于查房时做出正确而及时的治疗与指导。童主任却出了事。
那天中午一点多，我们正在午休，突然听到有人急切地喊：“快，大家快帮忙！童主任受伤了！”我和程云赶紧冲出门，只见急诊科的小刘搀扶着童主任，护士长也跟在一旁骂骂咧咧：“老东西，那是滚烫的开水啊！还是不是人！”
我和程云赶紧上前询问情况，护士长吼道：“别问了！童主任被烫伤，赶紧帮忙处理！”程云立即去拿药物，我与护士长帮童主任脱衣服，她的脖颈处被烫起大水泡，跟衣服粘连在一起，脱衣服时扯下一大块皮，露出红肉。
很快，童主任受伤的事就传遍了科室，大家纷纷赶来询问情况。护士长又吼道：“别吵吵了，童主任做了五个小时的手术，到现在还没吃饭！”姚阿姨立即应声：“我去弄吃的。”急诊科的小刘，义愤填膺地向大家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这天急诊科来了一位子痫病人，需要妇产科一同会诊，情况紧急。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手术台的童主任，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技术，想推辞。
急诊科的小刘急了：“刘主任和其他夜班医生都在上手术，白班还没到上班时间……”童主任了解子痫的危害，抽搐频繁且持续时间长的产妇，可陷入昏迷，危及母婴生命。
她没再多想，立即赶去了急诊科。临走时还嘱咐办公室小柯，等刘主任下了手术，就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他。
童主任赶到急诊科时，急诊抢救室门口围着一群家属，急诊科姜主任正向病人家属解释病情：“病人情况很不好，我们需要产科配合抢救，妇产科主任马上就到！”
姜主任一看到童主任，赶紧让路，让她进抢救室：“童主任，快！病人正在抢救！”
童主任脚还没迈进抢救室的门，一位老太太一把抓住她说：“童主任？就是那个技术不行人人抵制的童主任？我是陈丽的婆婆，我拒绝你治疗，我媳妇怀孕不容易，你不能害了我们家！”
童主任迟疑了，姜主任一把将她推了进去：“你先抢救，我配合，小刘你汇报病情。小王，你做好随时给患者家属汇报病情，签字，解释工作！时间紧急！”
童主任已顾不上家属对她的质疑，只想争分夺秒实施抢救，为两条生命争取最大的赢面。
小刘汇报病人情况：“患者陈丽，41岁，初产，孕32周，有高血压史，3天前头晕头痛，未重视。入院前一小时突发抽搐，现入院20分钟，入院时血压180/13ommHG，入院后抽搐2次。患者目前昏迷，已给予气管插管，硫酸镁和甘露醇降压镇静去脑水肿治疗。CT提示脑部有出血灶，经急诊查生化凝血功能和血常规在等报告，复测血压150/96mmHG！”
“是子痫发作。”童主任检查患者下腹，发现是板状腹。小刘继续汇报：“刚拿到B超报告，胎盘剥离1/2，已经形成子宫胎盘卒中，宝宝已经无生机！患者家属说患者结婚12年未孕，这是第4次试管才成功！”
正在此时，小王进来汇报道：“陈丽的丈夫拒绝签字，她婆婆坚决要求换医生。完全做不通工作。”“立刻准备红细胞悬液，血浆，凝血因子，立刻准备手术！我去和家属沟通。”
童主任立即告知家属，胎儿已无希望，再不签字同意手术，大人都要保不住了。童主任话刚说完，陈丽的婆婆就冲上甩了她一耳光，随后坐到地上大哭：“我都拒绝你治疗了！你还我孙子还我孙子！”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扇懵了，可童主任异常清醒。她拿起手术单和笔，递到陈丽丈夫跟前：“情况危急，不签字没办法手术没办法输血！”陈丽的丈夫居然来了一句：“我目前情绪不稳定，没办法签字！”
童主任大吼一声：“没人签字是吧！孩子没了，你们就不要大人了吗？！”这一声怒吼，吼醒了陈丽的父母，他们颤巍巍地站起来说：“我们签！我们签！费用我们交，我们要救女儿！”
童主任以最快速度告知陈丽父母手术须知，并明确告知二老，必要时可能会切除子宫，到时还需要在手术中请他们补签字。二老流着眼泪签了字，恳求道：“一定救回我女儿。”
手术以最快的方式进行，刘主任一下手术也赶了过来。当时，患者腹腔已被打开，子宫表面已呈紫蓝色，确实发生了子宫胎盘卒中，血液已经侵蚀到子宫全层，必须切除子宫，否则一旦发生播散性血管内凝血导致凝血功能障碍，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刘主任和童主任迅速做出决定：切除子宫。手术室整整持续了5小时。看到患者各项指标都逐渐恢复，所有参与抢救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手术后，患者仍处在昏迷状态，被送往ICU做后续治疗。童主任则准备先去急诊室补记并核对抢救过程，却被小刘拦住：“童主任，你快躲一躲，陈丽的婆婆要找您麻烦！刘主任已经去补抢救记录了。”
“怕什么，我们刚救了人家媳妇。”重新走上手术台，还抢救回来一条命，童主任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至于其他的，她不在意。她还对小刘感叹道：“今天这个抢救是成功的，时间一点儿都没耽搁，除了那巴掌耽误了我30秒。”
就在这时，陈丽的婆婆冒出来了：“童欣！你把我儿媳的子宫切除了？”童主任赶忙上前，要给老太太做说明。老太太胳膊一甩，骂道：“说明个屁！”说着，一瓶滚烫的开水就朝童主任的脸上泼去。
开水泼出去的刹那，小刘吓得大叫，而童主任则本能地往后退、别过脸，但滚烫的开水还是朝着童主任的脖子灌了进去。
童主任疼得赶紧扒开衣领，小刘立刻按了手术室门口与保安室相通的警铃，并挡在童主任身前，以防老太太再次攻击。保安迅速赶来，将老太太控制住并报警。而老太太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无良医生，还我孙子！还我儿媳的子宫！”
听到这里，大家义愤填膺。
“那老太太涉嫌故意伤人，是犯法！”“童主任刚救了她儿媳啊，这是恩将仇报！”“这个工作干得憋屈，还随时都可能被捅！”大家越说越激昂，自发地组队要去找医务科和院部反应情况，还好被刘主任劝住了。
护士长发飙：“别叫了！你选了这行，就扛着！大家都散了吧，让童主任休息会儿！小吴，你手头活儿我让程云接了，在这儿陪着童主任。”
童主任面无表情地呆坐着，不喊疼，也不叫屈。很快，姚阿姨端着热牛奶过来，一边督促童主任喝牛奶，一边唠叨：“快喝快喝，忙了大半天水都没喝一口。你可别难过，不能保证每个患者家属都能和你一样的想法对不对，出发点不一样，看事情也不一样。想开点，工作还要做下去。”
童主任没有接话，只是机械的重复喝牛奶的动作。我和姚阿姨不论说什么，童主任都不接话。很快，我们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那个烫伤你的老太太已经被警察带走了。那些故意闹事的，也该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了，否则，我们的安全哪有保障。”童主任还是像没有听到一样。
姚阿姨示意护士长不要再说下去了。童主任突然掏出手机，打给了管安全的领导：“陈丽做了四次试管，40岁才怀孕成功，老太太是太渴望有个孙子了。如今，孙子没了，儿媳子宫也切了，她难受……我个人不打算追究老太太的责任，陈丽还在ICU躺着，也需要家人照顾。”
护士长、我、姚阿姨，默默低下了头。
都说医者仁心，可患者懂吗？大概是不懂的。因为，就在那天下午，本地论坛“城市话题”版块再次爆出帖子：“无良庸医童欣，还我孙子！”上次发帖的人也站出来声援陈丽的家属。
“真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护士长愤怒得直往外蹦成语。然而，我们都无能为力。
事发后，院医务科立即核实情况，并确认了整个抢救过程是正确无误的。随后，医务科发布声明，将接诊到抢救以及童主任被患者家属暴力袭击的整个过程都一一交代清楚，并认定整个抢救过程正确无误。
不料，网民更愤怒，指责医院包庇员工，要求开除童主任并做出赔偿。院方态度坚定，拒绝为莫须有的罪名道歉，并表示童主任无过错，医院将继续重用。
事发第三天，还是童主任的早班。我在病房护理孕妈，童主任来查房。她笑盈盈地来给我手中的孕妈做检查，可她刚把手放到孕妈的腹部，孕妈的婆婆就将她的手拂开了。
童主任一愣，双手架在半空。邻床的孕妈，还特意喊丈夫过来，站在身旁。小夫妻警惕地看着童主任。
童主任起身，看了看病房。每张病床上前，都直挺挺地站着一位甚至多位家属，像门神。童主任嘴角扯了扯，尴尬地笑道：“小吴，你跟刘主任说一声，让他来查房吧。”说完，她转身离开。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是心疼，也是愤恨。这个早晨之后，童主任彻底闲了下来，每天就呆坐在办公桌前看她的工号牌，反复看。
事发半个月后，“城市话题”又出了一个跟童主任有关的新帖子：我是陈丽，我感谢童主任，是她救了我的命。宝宝的死亡与童主任没有任何干系。在此我为我家人的莽撞行为而道歉。
大家都纷纷告诉童主任，患者公开帮她澄清了，劝她好好调整一下，早日归队。然而，童主任还是那样呆坐着，反复看她的工号牌。而我，好久好久都没听到她用脆脆的声音喊我：“小吴，过来一下。”
我怀念被她责骂和驱使的日子……
天气慢慢热起来，我们依然每天忙碌着，唯有童主任一直闲着。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一声脆脆的叫声：“小吴，过来一下！”我屁颠屁颠地跑去童主任的办公室，调皮道：“童主任，有何吩咐？”
“我辞职了，院部今天批准了。”我这才注意到，童主任的办公桌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工作服，工作服上面，工整地摆着她的工号牌：姓名童欣，工号73，职称副主任医师。
兴许是刘主任给大家通知了童主任辞职的消息，除了在手术上的同事，科室的其他同事一起涌进了童主任的办公室，劝她留下。我死死拽住她的衣袖，程云她们几个也偷偷在掉眼泪。
护士长风风火火走进来，吼道：“你们都不上班了是不是？！网友怎么指责我们的？都这么不长记性？还不快回自己岗位去！”
我们散开时，她却一下扑到童主任身上，结结实实拥抱了童主任，说道：“作为一个好同事，我不想你辞职，作为一个朋友，我恭喜你离开……”说着，凶悍的护士长，居然哭了起来。
童主任和我们，赶紧哄孩子一样哄着护士长。护士长收了眼泪，又换了一副面孔：“滚回去上班！”说着，她拿起童主任的工号牌，说：“那么辛苦才挣到这个职称，把它带上吧。”童主任点了点头，将她的工号牌握在了手心。
那天，我们看着童主任紧捏着工号牌离去，没有回头。而我们，在她的身影消失后，返回了各自的岗位。
童主任走后的那天晚上，刘主任将大家留下，召开了一个临时小会议，告知我们两件事：第一，童主任拒绝部门的欢送餐；第二，童主任给了妇产科一个建议，办一个免费孕妇课堂，讲解孕期的一些疾病和并发症，让孕妈以及家属来听课，增加他们对产科疾病的认识。
童主任走后大概一个月，孕妇课堂办了起来。每周，刘主任会在我们小会议室讲课，并且接受现场答疑。同时我们也开了微信公众号，每天更新对孕妈们的提醒和注意事项，提高了孕妈们对产科疾病的认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解。
只是，我每开一堂课，每推送一篇文，都会想起神一样的童主任。
作者 | 吴晓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