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带着贾蓉媳妇秦可卿,面请贾母等到会芳园赏花。贾母见宝玉近日情绪低落,因携他一同前往。
先茶后酒,不过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闻趣事可记。
贾宝玉酒后困倦,禀告贾母,欲去歇息。
秦可卿回道:“有专门给宝叔收拾好的屋子。”
贾母知她是个极安妥的人,且生得袅娜纤巧,乃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因此十分放心。
贾宝玉随着到了一间上房,果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只是堂上贴了一幅劝学的燃藜图,两边对联写道: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出去出去,不在这里睡!”
贾宝玉皱眉径自转身出了来。
秦可卿茫然无措,只得跟着出来,踟蹰道:“这里不好,去哪里呢?”
贾宝玉不语。
秦可卿低头想了想,因问:“不然去我房间?”
贾宝玉听闻,忽觉一丝轻暖的亲近。
“好。”
贾宝玉点了点头。
旁边嬷嬷忙道:“哪有一个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礼?”
秦可卿一笑道:“他才多大,就忌讳这些个!我弟弟和宝叔同岁,两个站一起怕是那个还高些。”
“你还有个弟弟?”贾宝玉饶有兴趣,“带我瞧瞧呢!”
“他此时不在这里,改日见吧!”
说着,到了卧房。
进门,便闻得一阵细细的香甜,贾宝玉不由眼饧骨软,有些意醉神迷了。
房壁上挂着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是秦观的亲笔对联,案上设着武则天的宝镜,旁摆赵飞燕立舞的金盘,盘中盛着安禄山掷伤太真乳的木瓜,上设寿昌公主的宝榻,悬着同昌公主的连珠帐。
“我这个屋子大概神仙也住得了。”
秦可卿说着,服侍他躺下,移过红娘抱的鸳枕,展开西施浣的纱衾。
贾宝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片柔云软雾中,秦可卿的衣袖在面前轻拂而过,依稀闻得见她身上淡淡清甜的香气,一如衾枕的味道。
细眼卧看秦可卿形容,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迷迷离离合了眼,犹似秦可卿在前,悠悠荡荡,携他到了一个缥缈的所在……
前面一座石砌牌坊,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尘世十几载,又已成年人了。”
贾宝玉循声望去,见一美人走了过来,翩跹袅娜,与凡人不同。
“敢问仙子芳名,我不知如何到了这里?”贾宝玉上前作揖道。
那仙子道:“我乃警幻仙子。因受宁荣二公之托,引你至此。贾家百年基业,皆系汝一人身上,今以仙境情欲声色等事,助你警醒痴顽,跳出迷阵,以归正途。”
说着携他入一间室内,房中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
众仙姬相迎陪坐,小嬛捧上茶来,又设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五液浓斟琥珀杯。
席间,警幻命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来。
舞女们领命下去,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只听歌道: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贾宝玉细听那歌声,凄恻婉转,销魂醉魄,不觉心中酸痛,几欲滴泪。
连歌数支,又听歌道: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贾宝玉便觉散漫无稽,无甚好处,于是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
警幻摇头叹道:“痴儿竟未悟!”
只好领他出来,到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皆是平素未见之物。
贾宝玉困意翻涌,掀开床帐便欲安歇,却不防早有一仙姬在内,定睛一看,竟是秦可卿!吓得贾宝玉忙往外退。
警幻止他道:“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饮人也。”
贾宝玉听闻心中大骇,忙辩:“仙子差矣,我年纪尚轻,怎敢触犯饮字?并不知饮为何物。”
“非也。”警幻郑重道,“饮虽一理,意则有别。君天生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饮,虽可为我闺阁增光,吾却不忍君见弃于世道。故将吾妹可卿许配与君,今夕良时,即可成婚,领略仙境之欢尚且如此,何况尘世之情哉?望君而后改悟前情,置身经济之道。”
说罢,秘授贾宝玉云雨之事,推他入帐。
贾宝玉便依警幻之言,与秦可卿做起儿女之事。
事毕,两人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一连几日,难解难分。
这日两人携手同游,忽遇迷津阻路,里面黑水淌洋,响声如雷,既无桥梁可通,又无舟楫可渡,这时背后传来警幻声音——
“宝玉休再前进,作速回头要紧!若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以情悟道之苦心!”
贾宝玉正自彷徨,就有一个夜叉般的怪物蹿出,直扑而来。
“可卿救我!”
正是: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