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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长篇艳情小说《空空幻》原文欣赏(三)

诗曰:

画楼寂寂客魂孤,水月风流且谩图,鸾语啼娇心半醉,熊声震响骨全酥。

绸缪未恋三更久,生杀先惊一命无,人世风波何处险,温柔乡里是危途。

话说花春见了主人,你道为甚吃惊,只因他浓眉横竖怪眼睁,海下微须根根竖起,鼻间麻点密密成潭,额耸难堪,全形杀气。见他相貌不但丑陋,而且凶恶异常,且知接谈之中,甚觉吐词,谨恭无比。暗暗叹道:“人不可以貌相者,有如此我意斯人,必然作事善良待人。”二人各道姓氏,晓得主人姓水名澄,字石泉。花一春一递过诗笺,主人大惊,敏捷及至,阅毕不住的拍案赞扬道:“花兄之才一自一是紫电前身,青缃后嗣奇一情一勃发,吐白凤于一胸一中逸韵横流,现青莲于舌上,有此奇才,我社增光万万矣。”那同社人闻花一春一诗赋歌已完,皆惊讶不已,出座来观,先念诗道:

其一

西风摇落岂无由,去逐枯叶一一交一一深秋,潘令花残思往事,吴一女一欲嫁百样羞。

莫夸宫一女一能题叶,偏殿翩翩舞广袖,到此繁华归梦觉,淮河商一女一更添愁。

其二

岂与一春一芳斗艳红,淡烟疏雨扫应空,萧萧撼我三更梦,飒飒催人两鬓蓬。

霜老园林无半树,秋深帘幕有微风,登山临水浑闲事,懒听寒蝉夕照中。

其三

毕竟人非铁石心,新愁旧恨积应深,生憎画砌堆红叶,无复珠帘倦绿陰。

右径苔封樵罕到,空山云淡客闲寻,不堪回首一春一浓处,紫燕黄鹂尽好音。

其四

极目秋原景一色一殊,闲一情一不复恋间须,忽嗟柳树枝枝秃,偏觅芳华处处无。

篱落风高空唤蟀,林荫月落欲惊鸟,争如陶令门前柳,一春一信先传到五侏。

览毕,又念词云:

雁叫西风秋,复秋暮云稠,又见如如新,月下帘勾,断肠人倚楼。夜三更,蝶梦正悠悠,梦难留,为语楚娥。从此不须愁,虫声窗外啾。

看罢又念歌道:

采莲歌

采莲歌罢唱菱歌,约得怜家姐妹多,侬采菱兮郎亦采,与郎同掉入平河。

其二

湖心采上过芳塘,两浆沿流棹艇忙,小妹摘来含笑剥,手攒菱壳打鸳鸯。

其三

紫茎含实偏溪东,小艇划来乘晚风,斜折纤腰低映水,美人图在绿波中。

其四

柔橹轻移顺水流,今朝满载采菱舟,归来笑向郎羊剥,一角青青一点愁。

诸同人看毕,皆面面相觑道:“花兄有此敏捷才华,我辈搁笔矣。”石泉谓众客道:“谅诸兄,此时俱未落稿,据小弟愚见今日之作,且不必完,可俟改日补入。夫以金谷兄之奇才世所罕观,今日萍水相遇,诚奇遇也。不如即命排宴畅饮尽欢,以庆千古一时之乐。诸兄以为何如?”俱曰:“石泉兄之言是也。”遂邀入垂露轩,命家童暖酒进肴,共推花一春一以首坐,花一春一固逊。众曰:“小弟辈结社于此,乃客中之主,兄乃远客,因推席尊。矧今日之宴,乃为兄庆贺佳章,弟辈当洗邑奉敬,何而过谦。”

花一春一只得就座,但见罗列之物尽是山珍海产,凤屑龙肝,正是食费千金,富家气象。尔时酒逢知已话亦投机,虽然日一色一将阑,而座上倍添豪兴。正在欢呼畅饮之际,见一童子飞跪而至。跪禀道:“大爷不好了,赛燕娘方才悬粱一自一尽,幸亏小姐看见,传呼姐姐们关至房中救下,至今尚未苏醒,特此传话,命小人禀知大爷。”花一春一见石泉听了家童的言语,怒气顿生,口中嚷道:“这贱人如此做作,少不得身首异处,追悔无及。”竟不顾东客在座,怒目挺身而去了。花一春一茫然不知其故,向众人问道:“方才听云赛燕娘何人,为甚欲寻短见,而石泉兄又切齿痛言,若此想诸兄既在至一一交一一,谅必得悉其细。”东人闻言,俱笑而不答,花一春一不好复问,只得满腹揣疑。

却说众人见石泉进去多时不复出来,而日已西沉,俱各与花一春一辞别言旋,唯花一春一一人在座,思欲归舟,尚有数里之遥,不早辞别,若欲权宿于此,则见主人如此气象,又是人心难测,然想我与他萍踪瘁合,一见我诗作而遂如此,款洽之殷,谅非无一情一也,借榻一宵,岂至见拒。低徊久之,见石泉出来,颜一色一少解。家童忙禀道:“诸位相公嘱小的致意大爷不及面辞,各匆匆归去矣。”花一春一不得不假意上前作别,石泉执手道:“弟与兄机缘不偶,千里相逢,敢屈驾在荒园草榻数天,弟还祈赐教一翻,岂可遂言握别。”

花一春一遂欣然住下,意欲问及赛燕之事,想此中定有隐一情一,未可造次。斯时银缸已点,命家童重进嘉肴,二人对酌酒与倍豪,直饮至漏滴初更,见石泉渐渐醉态欲狂,竟扶入里边去了,石泉既去,即有童子引花一春一到那傍就寝。约约望东而走有半里之遥,花一春一问道:“为何只顾行去,将欲何往。”家童禀道:“西首楼阁虽多,却非卧室,唯前边近傍内园待月楼中,乃宾客往来,俱留榻于此。”一头说不觉已至楼下:哪童见叫道,扫月哥。花相公在此,快些烹茶伺候,少顷小心服事就寝,我一自一去了。花一春一步入楼下,早有一童在彼接候,见花一春一进去,一童一自一去煮茶,一童引了抬级上楼,竟是金窗绣户珠箔暖钩的一座画楼,家童又把银缸放下,侍立在傍。

花一春一暗暗想道,主人既然一爱一客,虽入醉乡,何妨同榻,为何竟扶入里边,留我独寝于此,看起他来,毕竟有须佯醉模样却是何故。花一春一步到窗前,推开四望,望见月一色一朦胧,东风甚急,园中景一色一,望去不甚仔细。遂开了窗回身坐于榻上,早已送上香茗,花一春一移盏沾唇,觉清香可一爱一,味美于回,令二童各一自一下楼,不必在此伺候。家童领命下去,花一春一亦独坐无聊解衣就寝矣。

方朦胧合眼,忽听得隐隐有悲哭之声,从东而来,心中想道:此莫非就是赛燕乎,想家童必知其细,悔方才不曾问得,重披衣起来,走至窗边,侧耳细听,又寂然无声矣。假寐片时,已听昨楼下童子喃喃话响,披衣起来,童子已送上脸水,梳洗毕,推窗远眺,但见压树早鸦不散,到窗寒鼓无声,处处凝寒,重重叠翠,一自一有一瓢雨景。少顷石泉出来,向花一春一问候道:“昨夜弟因酣醉之极,不得陪兄同榻,促坐谈心,获戾已多,奈今日又值一俗事缠扰,要暂违晤对,故弟特一自一出来敬禀,祈兄宥谅,莫谦护客不恭,是则弟之知已也。”花一春一一因致语甚殷,二因阻于风雨不便行走,故尔诺诺不复启齿言归。那主人又谓家童道:“花相公在此须小心奉侍,我傍晚就归的。”说罢竟勿勿而去了。

是日上午雨止,西风骤作,到晚来地上已卷得干燥如旧,石径毫无雨痕,日方西下,重返照天晴。花一春一在园中闲步,只是望东而走,见一带花墙,双扉紧闭,只得在湖山石畔停立片时,早有家童寻到相邀,遂转身回去。仍至待月楼下坐久,见童子捧上酒肴,饮罢撤去,殊觉寂坐无聊,因此日约在十月二十左右,月一色一未上,阶前黑暗,只得向架上抽着一本书籍,静坐观玩以破寥寂。少顷家童进来,见他吃得酣然皆有酒意。花一春一想道:我日间问以赛燕之事,恐或他不肯细说,此时酒醉之后,一自一能吐露真一情一。因见扫月童,生来乖巧,谅他必知其事一情一细。就问道:“管家我有一言问你,你若肯说明,重重赏你。”那童子道:“相公下问小人怎敢隐瞒。”花一春一道:“既如此,你晓得赛燕娘是你家大爷何人,为甚昨日欲寻短见,你家大爷又大怒进去。”

扫月听说,回看那探花童儿,已因沉醉不堪,先去睡了,遂细细说道:“相公欲问赛燕娘之故,说也可怜,他本是良家一女一子,因生得落雁沉鱼,姿容绝世,被家大爷看见,归来就差人去说,要他送来作妾,他父亲惧畏我家老爷,位隆司冠,势焰滔天,倒也勉强允顺了。无奈赛燕娘抵死不从,家大爷大怒,就白日里叫弟兄们前去抢来,见他腰细身轻,赛过于赵官之飞燕,故取名曰赛燕。是夜遂欲成亲,

他竟拼死不允,大爷怒发冲冠,就欲砍以一剑,幸亏家小姐极力解劝,方才住手。过来已有半月,日夜啼哭,终是不肯回心。此乃内院之传言,极未知其细。”花一春一道:“如此说业,你家大爷平日作事,大约不循良者居多矣。”童子道:“家大爷之罪孳,岂能胜数,房中二十四位美姬,大半是行强抢夺来的,因家大爷生乎所嗜好者,唯有二事:第一是溺于一女一一色一,故见有俊美一妇一人,不论其为处一女一孀居总不肯放过:第二是倒有志于文墨场中,凡有陶韦韩柳之才,必钦心起敬,不敢凌以傲慢,故开社于此,广给天下文人学士。除此二者之外,别无所嗜,故日间则诗酒谈心,夜来必归内寝,即有客在外必佯醉归房,此间来宾客,如识其一性一,夜间罕有留榻者,此乃管园的王伯伯常常说起,故小人知道。”

花一春一听罢不觉愀然生道小从来琴瑟之乐,必须两相一爱一慕,愿结同心,然后鸳鸯枕畔,翡翠衾中,若如胶似漆,一自一有一种乐境,若强一逼一相从,则泪粉含频之态,亦何乐于兴云布雨之举乎,可惜有此绝世佳人,不获一观,何缘悭至此。不禁感怀,口沾一律道:

百转回肠恨未消,愁眉懒向镜台描,孤灯寂寂空鸳帐,暮雨萧萧冷鹊桥。

只是伤心怜碧玉,谁怀侠胆盗红绡,个人薄命应嗟尔,错遣东风送柳条。

吟罢倚桌挑灯,暗暗想了久许,见扫月也去睡了,偶抬头向窗外一望,见半轮寒月已早挂枝头矣,就趁着月光,依旧向东步来。直至日间所到之处,且喜篱门半掩,急急挨身进内见里面又别有一种境界。

正眺望间,见前面有人急急而来,口中一自一言一自一语道:园门未知关上落锁否,多饮了两杯酒,竟忘怀了。花一春一听罢,只得向半边一座亭内避进。花一春一此时因欲见赛燕一面,已入魔境,故听了家人的言语,也不想一想,如何出来,竟一径穿出亭中,依着一带石栏,见有一清流阻住,这一边又是一座玲珑堆就的假山,高有数仞,意欲上去,又无层级可登。停足多时,但觉月映寒潭,波光澄澈,风和树静,万籁无声,望见岸畔有一座小小石桥,因被树影遮住,所以一时不见。花一春一渡过桥来,忽听得丝桐奏响,竟送出一飘琴声,侧耳细听,觉旋断旋续声,远撤于清霄乍抑乍扬,调倍凄于静夜,不堪听处几同别鹤之伤,几度悲来,似有离鸾之恨,妻弦重按还疑鸟舞失珠,痛调频弹,一自一令禽坠树,寄幽恨于弦中,忆尔泪沾红袖,听悲声于曲里,亦应泪湿青衫,欲抒愤恨。

花一春一听罢,不禁木然泪下,竟大著胆挨步进来,见抚琴的美人,生得腰肢细条洁白微红,细如羊脂,樱桃小口叫人一爱一怜,柳眉清秀,丽眼迷人,花姿月容,果似王娇再世,西子重生。但觉柳眉紧皱一春一山锁,杏厌含频秋水涌,千行之泪。花一春一上前作揖道:“小娘子莫非就是赛燕娘么?”那美人惊然道:“君是何人?为甚夤夜至此。”花一春一道:“我乃浙中过客,因见此间结社赋诗,故尔进园题咏,蒙水兄垂一爱一留榻于此,夜间独坐无聊,闲步至山,适因琴声惨切异常,闻之欲动,故尔冒罪与小娘子一谈衷曲。”那一女一子道:“妾姓云字素馨,赛燕二字乃水贼所辱我者,君何亦以此二字唤妾,至于妾之苦果,一言难尽,谅君既不能为妾解危,恐言之徒劳耳。”花一春一道:“小娘子之一情一事,我已一一二二不必细述,据愚之见,不如聊且顺从,俟后日再图良策,若执而不悟,恐残生莫保也。”素馨眼泪道:“言虽是,但妾难平,贱躯曾立志,欲访风流才子托终身,虽为列之小星而奉箕帚亦所不辞,若欲宦豪陋质共枕同衾宁死无怨。今见君丰姿俊雅异寻常,故不避嫌疑,坦怀以告,倘君能救妾脱离虎穴,愿以陋质相从,未知君肯垂悯否?”

花一春一闻言叹息道:“蒙卿厚一爱一,人非草木,岂不动一情一,但此处重门深锁,非有昆客再世,焉能楮手,画虎不成事将奈何,卿若果有志与小生订约,不如留其身,以有待日尚可缓为图谋,我决不以伽茂残花败柳余憾于章台也,则芳卿今日之从彼,正以从我,不然身且莫保,何有于后会之订哉,劝卿不必守经,而暂以从权事可谐矣。”素馨道:“君既不以残质见弃,妾亦何惜辱身,但尔时之青盼虽殷,恐他日之白头易赋耳。”花一春一道:“卿不必过虑,我一言既出,永世不忘,幸带得一幅十美丹青在船,我明日取来赠卿以留表记。”二人言谈已久素馨欲起身入内,花一春一道:“小生客舍无聊,今夜欲随卿同进香闺,万勿见怪。”素馨道:“妾既以身许君,敢不从命,但妾幸得水贼之妹青莲小姐十分垂怜,因对其兄说过命妾在他后房住下,妾与水小姐日伴谈心,甚相契合,亏他时时解劝略感愁肠,今夜小姐本欲同妾到园玩月,因偶抱微恙,故倦于出园,倘同君进去,被伊知觉亦恐不便。”花一春一道:“即在后房安宿,亦不会惊觉小姐,此时一点一春一心已在芳卿身上,夜长梦短,何以为一情一卿其留意乎?”

素馨沉吟半晌道:“此事必须通了小姐,方可成就。”花一春一惊问其故。素馨道:“我与水小姐倾盖相逢,如同白首,言语间问及抛球射屏之事,彼云,门楣非所论,但得风流才貌,便可为琴瑟之调,其志殊与妾合,若令其见君定然垂一爱一,妾从中撤合,使水小姐得一佳偶,亦可云知恩报德矣。”遂同了花一春一进内,原来小姐香闺,就在园中,故无门户闭隔,命花一春一在楼下站立片时,素馨独一自一上楼,但闻得隐隐话响,却听得不甚仔细,不多一回,见素馨同一侍一女一下楼道,事已谐矣,请君上去。花一春一遂捷足上楼,见水小姐天姿国一色一,不减素馨,揖罢就坐。言语之间绝不装羞做势,欣然以终身相托,花一春一暗喜道:一夜而遇二美,可谓奇缘福凑矣。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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