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荒原亲吻的日子(八)失火以后
作者:祖杰峰
1、噩耗
七一年的春节我没在工作组过,我觉得工作组那儿不是我的家,我回二十七连过的,因为那儿才是我的永久营地。春节过后我刚返回工作组没两天,就听到了一个“爆炸性”新闻,说我们二十七连着火了。
工作组呆的那个连队离我们二十七连只有四十多里地,说起来不算远,可在那个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交通工具的荒原上,我只能是望尘莫及。我一个姑娘家也不敢徒步去走那茫茫雪原路,那两天急得我简直都有点儿惶惶不可终日了。因为除了我的铺盖以外,我的其它东西还都在连里,我唯恐是我住的那间宿舍着火了。
我好容易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二十六连(二十六连在我们连队东边四五里的样子)的人,他确切地告诉我说:“是女工排的宿舍着火了。”我像是挨了一闷棍,我心想:“这回可完了,除了那铺盖卷儿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木纳的边嘟囔着边瘫坐在了椅子上。当我醒过味儿来的时候,我们的老营长(工作组长)就准许我回连队去看看我的物品损失情况。
我刚走到连队路口时,一幅大火过后的凄凉景象就映入了我的眼帘。我远远的就望见了,女工宿舍的房顶已被大火烧光,窗户和门已被烧焦,那难道就是前不久我们用辛勤的汗水浇筑起来房子吗?我的心在颤抖。拴在宿舍外面的那根晾衣服的绳子上,耷拉着我那条已经烧掉了一半儿的蓝底粉花的棉褥子。我走进那废墟里一看,火好像还是从我的铺位底下开始烧起来的。
我的铺位下面放着我的一个柳条包,里面装满了我春、夏、秋三个季节的全部换洗衣物。我的柳条包和衣物已经全部被烧光,我在废墟的地上还看到了我那柳条包的提手儿、铁箍儿等残骸。屋地上到处都是被火烧剩下的鞋子衣服等物。因为火灾原因还没有查出,所以现场还保护原样儿没动,要等团保卫股来人做了结论以后才可以收拾。
从废墟里走出来以后,我就到姑娘们的临时住处去看望她们。惊魂未定的姑娘们,七嘴八舌的向我讲述那可怕一幕的全部经过。在这儿我说明一下,当时大家是七嘴八舌地跟我讲述的,再者当年我也没想过要写回忆录,也就没留下第一手资料。2008年我开始写这回忆录时,这一段就凭着我那有限的记忆,因我没有亲历,记忆就不那么刻骨铭心,何况时间又过去了近四十年,肯定没有亲历者记得清楚,所以有些情节写的就不那么贴切。可喜的是,在2019年我有幸联系上了一位那场火灾的亲历者,哈市知青——赵春霞。下面就是赵春霞用微信发给我的讲述。
赵春霞说:“时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因我联系上赵春霞时,我们分别已经有四十六年了),对27连的印象我都不咋深了,我就记得那场大火,太可怕了!当时虽说节气到了初春,但北大荒的夜里还是挺冷的哈,也可以说还是滴水成冰吧,因此每天都是,那个火炕烧的那叫热,就是说都已经热到极限了。因为那个年代不是兴天天读天天听吗,那天晚上天天读和天天听上大课,我们都到大食堂天天听去了。那天新闻联播完了以后大概是八点半,有一位领导不知是连长啊还是指导员,哎呀,他就站前边儿,磨叽磨叽没完没了。等领导磨叽完了,也就快九点了,在大食堂里天天听的姑娘们,早就冻得呱唧呱唧跺脚了,一听说“散会”二字,起身就涌出了大食堂朝着各自的宿舍跑去。”
我虽不是那天晚上的亲历者,但我可以与朋友们共同设想一下,累了一天的姑娘们,饭后又开大会学习到八点半九点来钟,那个渴望赶紧钻进热被窝里休息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哈。“荒原上初春的风是很厉害的,跑得最快的人,也就是首先打开宿舍门的人,一开门一见风,火呼一家伙就着起来了……!”
赵春霞接着说:“没有迟疑,没容多想,姑娘们纷纷挤进屋去抢自己的东西,你想想就那一个门口,再抱着东西人根本就挤不出来。局面马上失控了,她们有倒地的,有卡在门口的,有啥都没抢出来的,没抢出物资的人,在那惨白(大地的雪还没化完)的夜色中跺着脚的哭嚎着‘哎呦——,我啥都没有了,哎哟我的天那——’,当时是哭爹喊娘的啥事儿都有啊!哭得最厉害的要数那个杨姓北京姑娘。姑娘们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了漫漫荒原的夜空。你说杨姓姑娘她能不哭吗?她是一个北京老知青,已经三年没回家了,攒的那点回家路费,她都装在自己的包包里放在了宿舍,这一场火都烧光了,真是惨透了,搁谁谁也得哭。那个宿舍的人不论是谁,攒下的钱都放在宿舍的包包里,太可怜了,这下都付之一炬了。那一刻,你说姑娘们能不绝望的呼天嚎地的哭吗?”
男生宿舍离女生宿舍我印象中没有五十米也得有四十米,因男生宿舍离大食堂近,散会后他们一转身就进男生宿舍了,当然累了一天的男工们回宿舍后,第一件事肯定是钻热被窝。我问赵春霞说:“当年男工没过来救火吗?”赵春霞说:“来了呀,排长你想想,等男工们穿上衣服再跑过来,那也得有时间差吧,水火不留情啊!你说救火,能说是从井里一桶一桶的打水救火吗,那就眼瞅着烧啊!”赵春霞说她自己当时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她东跑一趟,西跑一趟,也救不上火,那想出力也抢不上槽儿啊!那家伙,就看着那火腾腾的着啊!
我前面说过了,知青宿舍除了四周墙是用土坯砌起来的,屋顶是先钉的板皮,然后板皮上面又苫的草,虽然是最北边的那间宿舍着的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要说把整排房子吞噬,那也是瞬间的事情,所以另外三个宿舍的人也都急急忙忙的往外抢着抱自己的家当,反正是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你说那天的天冷不冷吧,有一个叫张占仙的天津姑娘是长发,她是炊事班的,天天听完了以后她就开始洗头,听到着火了,她就披头散发的跑到了火场,等火场消停了,大家一看,张占仙的长发冻得一绺子一绺子的长冰棍儿,看到这景象,有几个姑娘摸着张占仙头发上的冰绺子,还是忍不住地笑出了声。”那晚,连领导只好暂时把惊魂未定的姑娘们安排在了大食堂里休息,这噩梦般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当年我听完了姑娘们的讲述以后我说:“这次失火就算是对咱们的又一次严峻考验,大火烧出来的教训我想大家肯定都不会忘记,没别的办法,咱们引以为戒吧。”有个叫杭春来的上海知青说:“考验归考验,天气马上就要暖和了,东西都烧光了,咱们穿什么呀?”其她几个受灾严重的知青也一起附和着嚷嚷说:“对呀,穿什么呀?再严峻的考验也不能穿着棉衣过夏天吧?”我耐心的安抚她们说:“我希望大家沉住气不要着急,我把咱们每个人损失的情况向领导仔细汇报一下,要给领导一点儿时间,领导肯定会替咱们考虑的。”大家一致同意了我的意见。
2、申请探亲假
大通铺底下都是火道,大通铺都是用木板子大钉子钉在一起的,火道和铺板之间的距离只有十五公分左右,如果火道稍微有一点儿漏缝儿,那就是干柴遇烈火非着火不可。值班烧火道的人每天都要把火道烧烫手了才肯罢休,我们那时候的洗脸水都是放在火道上温热的,所以冬天失火的事儿时有发生。
在兵团那阵子,不论是哪个连队失了火,几乎都是眼睁睁的看着烧光,根本就没有救火的能力。我们那时候盖的房子除了四周的墙是土坯的以外,屋顶是草苫的,其他的构建儿则都是木质的,稍微一放松警惕特别容易失火。我们连那次失火万幸的是没有伤着人。我曾在心里反思这件事情,如果那天我们宿舍开始发现火情时,大家不要乱,要冷静一点儿,有个三四盆水向着火点泼去,我估计还不会烧起来。如果起火的那个铺位上有人睡觉,铺板一烫她就会有感觉,也能及时发现,也不会烧得像那天那么惨。关键问题是,那天到大食堂去听大课是,为什么宿舍里就没留下个值班的呢?
我考虑了一下,就在我回工作组的前一天,我给连里的领导写了一份报告。报告的主要内容就是,“连长、指导员你们好:在我回工作组之前,我想跟你们说说我的心里话。这次失火确实给我们的生活造成了实际困难。我们来边疆时间最长的也有三年了,最短的也有一年多了,还没有一个人回过家。我们本来就已经很想家了,失火后想回家的念头就更强烈了,希望领导能考虑一下我们的实际困难,帮助我们解决一下探亲假问题。我们一来探了亲,二来可以回家置办些衣物,这样既解决了生活上的实际困难,也了却了我们的思乡之情。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离春播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探亲回来又什么工作都不会耽误,你们说这不是一件三全其美的事儿吗?我衷心地希望连领导能从我连的建设着想,从大局出发,稳定军心,批准我们早日回家探亲。”
就在我回到工作组的第四天,营长的车正好经过我们工作组的驻地。营长找到我说:“小祖,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跟我的车回你们连。”看营长那风风火火的样子,我还以为连里又出什么事儿了呢,我赶紧收拾完行李就上了营长的车。我在车上用试探的口吻问营长说:“营长,工作组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怎么就通知我回连队呢?是不是我们连又出什么事儿了?”营长笑了,他说:“好事儿,批你探亲假了。”
我疑惑的说:“不可能吧营长?您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营长肯定的说:“是真的,我真没跟你开玩笑,刚才我要当着那么多人说批你探亲假了,那不是有点儿涣散军心吗?”是啊,当时知青们到北大荒时间最长的都已经有三年了,谁不想家呀。一听说有知青要回家探亲了,整个连队的知青都觉得没着没落的,知青们也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探亲的机会尽快的轮到自己,以解思乡之愁。
噢,我明白了,我写的那份报告还真的起作用了。据营长说,我们受灾最重的那七、八个人都同时准了假。营长嘱咐我说:“一定要按时归队,给所有的知青做个榜样。”我干脆地回答说:“请营长放心,保证按时归队。”我琢磨着,要不是这“一把火”把我的衣服都烧光了,探亲假怎么也不能让我第一拨儿就走啊。
3、享受探亲假
我坐在南去的列车上,咀嚼着三年来的各种感受……。嗨,什么恩、怨、付出、回报,我都不愿意再去多纠缠它了,因为我很快就要见到我的亲人了。
经过三天三夜的奔波,列车到了北京站,我把两个旅行包拴在一起往肩上一搭,顺着出站的人流走出了车站。站在站前广场上我四下了望,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要坐的20路公共汽车。我回家心切,因为三年来我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变化没有,母亲的身体是不是还那样虚弱;父母是不是还整天的吵;四妹和五妹长高了吗?我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汽车站。
我中午十二点到的家。因为我事先没有通知家里我要回来,母亲见到我回来了,她先是一怔,然后笑着说:“真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母亲她高兴得从床上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到家不大一会儿,还没容我和母亲多说上几句话,母亲她就又急急忙忙的上班走了。家里此时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自己热了一些剩饭吃,我边吃饭边端详着家里的一切。
我当时感觉家里的房子又高又窄,烟囱显得是那样的细,院子显得是那么的狭小,我知道这肯定是我的家,没有错。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那是一种因空间狭小而踢不开腿的感觉。周围的环境让我起急,说心里话,我还是喜欢那块绿色的广阔天地。四妹在家里待业,五妹放学回来以后,我们姐妹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笑了一阵,她们就去做她们自己的事情去了。晚上父亲下班后,我们一家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饭后我向父母简单的叙述了三年来的大概情况,对于父母的提问我又一一作了回答。
因我回家的主要任务就是购物,要置办春、夏、秋三季的衣服。我算上返回去的路费一共才带回二百六十元钱。我留出一百一十元的樊斕路费以后,我也就只能可着一百五十元钱花,钱就是不够用,我也不好意思再向父母张嘴。那天父亲休息,我和父亲聊天的时候我问父亲说:“爸,我都有点儿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三妹出去都有两三年了,家里的经济状况好像没有一点儿的改变似的,日子还是显得那么窘境呢?”父亲他一边挤着小白菜馅儿一边埋怨母亲说:“你妈这个人呀,她就是不太会过日子”,并告诉我他们为这事儿也经常吵架。我们那时候虽然收入的不多,但毕竟是参加工作的人了,如果伸手向家里要钱,那将是一件很难堪的事儿。
我从我有限的钱里省出了一些,为四妹和五妹每人各买了一块布料,那布料是当时最为流行的国防绿的确良布。两个妹妹看到布料以后很是喜欢,四妹做了一件上衣,五妹做了一条裤子。我给姥姥买了几个桔子,姥姥用手捧着桔子说:“我没想到我还得着你的继了。”我还和母亲一起到安定医院去看了看患精神病的叔叔。为了让父亲心里好受一些,我也买了点东西去看了看奶奶。
我那次买了一个小的手提箱(硬纸板儿外刷灰漆)、一床被面儿、一双鹿皮鞋、内衣、内裤、两条床单、两件衬衣、两条单裤、还有些信封、信纸等日用品,箱子没装满怎么办,就买了不少比较便宜的卫生纸把箱子给塞满了。再说卫生纸在北大荒当年也是缺货,我们刚到兵团那几年,卫生纸也的确不大好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还得让家里从几千里地以外往兵团邮。我的钱很快就用光了,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喜欢到处玩儿,手里没钱了,我就更不爱出门了。
没什么事儿了,我就提前两天坐上了北去的列车。对于我的提前归队,知青们很不理解,都说我这个人是个冷血动物;领导们可高兴坏了,我用我的行动又一次的支持了他们的工作。在众多领导者的眼中,我是一个过得硬的兵团战士,仍然是一个响当当的知青排头兵。(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祖杰峰 女 老三届中的66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6月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师23团,1979年2月樊斍回京,79年在北京玛钢厂工作,98年退休后原单位又留用五年。
退休后开始写回忆录,总共写了有41万多字(其中下乡经历估计得有二十万字),经过这些年的沉淀,想把我亲历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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