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洒,春城梧桐街拐角的早点铺揭开了第一锅小笼包。
雾气蒸腾,模糊了月琴的脸。
阿龙把拉破烂的三轮停在路边,搓着手进了早餐铺。
“一笼包子,不要紫菜汤,要醋汤。”
从朦胧的雾气里抬起头,冲着温柔笑了笑,然后麻利的端了包子上桌。
醋汤是现做的,熬浓的牛骨汤,再捻一把切碎的葱花,倒上陈醋,鲜香扑鼻。
月琴转头的瞬间,阿龙已经吃了三个包子了。
一口一个,有点噎。
阿龙干咳了几声。
月琴摇摇头笑着又舀了锅底熬烂的牛蹄筋和碎肉。
阿龙看汤来了,站起身去接。笨手笨脚,差点和月琴碰了满怀。他的手不小心碰着月琴丰盈的胸口,柔柔软软,阿龙迅速拿开了手,但脸却腾地红了。
幸而他生得黑,掩盖了他的慌张。
汤洒了一点在阿龙外套上,月琴赶紧拿围裙去擦,一边擦一边急急忙忙比划着。
喉咙里隐约发出一些啊啊着急的声音。
她是哑巴。
阿龙一年四季都在包子铺吃,交道打多了,他多少看会了些哑语。
他清楚,月琴比的是对不起。
阿龙咧嘴笑了笑,伸手挠挠有些凌乱的后脑勺。
门口有晨练的老人陆续进了铺子,坐在桌上哈热气叫唤着要包子。
阿龙赶紧道:“没事没事……再说是我撞你。”
“你快去忙你的,我这不用你招呼。”
月琴温柔的点点头,转头忙活去了。
阿龙又拈起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腔蔓延,肉馅的鲜香像是一瞬抚慰了他滚烫的心。
阿龙埋着头几口喝完了醋汤。
看到碗底的牛肉不自觉勾了唇角。
他擦了嘴,没声张,压了一张五十的票子在碗底。
另外,还有两张电影票。
是动画片熊出没系列。
阿龙走到门口和忙碌的月琴打了个招呼:“走了。”
月琴转身过来看时,阿龙蹬着三轮车的身影已经在清晨朦胧的白雾里走远了。
只有一个挺括的背影,坚毅的刺破了月琴目光。
月琴垂眸,眸光泛起一丝悲凉。
早冬的暖阳像是冰箱里的太阳,空气还是冷得钻骨,阿龙蹬着三轮车却只觉得一阵躁动。
他想起月琴刚来春城那年。
比现在干瘦一点,脸色蜡黄。
带着两岁多,鸡崽一样病恹恹的然然出现在了废品站对面。
那是一对老夫妻留下的包子铺,老人死了,孩子三五个钱像是扔垃圾一样转给了这个女人月琴。
月琴来的那天,是盛夏的一个傍晚。天气燥热得像个蒸笼,月琴抱着孩子,背上手上都是挂着行李。
形单影只的站在包子铺褪色斑驳的墙皮前,一点一点搬东西。
阿龙咬着烂了一块的苹果,躺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的破竹椅上,他眯着眼看满天红霞洒落,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包子铺的墙皮上,细小的浮尘像金子一样在月琴身旁起起伏伏。
从此,月琴像从裂缝里长出来的青苔一样,长在了这春城的梧桐街上。
包子铺重新粉刷开张后的前半个月,月琴只等到了零星的几个生意。
她是外乡人,又是哑巴。
话都讲不清楚,生意能好才怪。
阿龙蹲在一堆破烂废品里,抬起头看见又是一个彩霞乱飞的黄昏。
哑巴月琴带着哭闹的孩子蹲在门口,眼神巴巴的望着天际,虚无又落寞。
破塑料桶的一角刺在阿龙的手心,微微的痛着。
第二天一早,天才麻麻亮,阿龙就带着街坊邻居到了包子铺。
阿龙一边走一边和邻居们开玩笑说:“今儿一早我就和张二哥打赌,电线杆上的麻雀要是单数,就我就请大家吃一个月的包子。”
“这不,我忒霉了。”
邻居稀稀拉拉的取笑阿龙:“亏你和张二无聊,拿麻雀打赌。”
“就是,我们算是白捡一顿包子。”
笑着闹着,一堆人挤挤囔囔进了店里。
那天早餐,哑巴月琴穿着一身洗得泛黄的白色麻布裙子,站在蒸笼面前,温柔又感激的冲阿龙比划了好一阵。
阿龙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他几步上前,揉了揉角落里畏缩着的孩子头对月琴说:“一笼包子,不要紫菜,要醋汤。”
从那以后,阿龙就成了月琴包子铺的常客。
每天月琴揭第一笼包子的时候,阿龙就慢悠悠坐在了桌上。
“一笼包子,不要紫菜,要醋汤。”
寒风呼嚎,吹皱阿龙的脸庞。
骑出梧桐街后,三轮车后面,张二跟着喊:“阿龙!”
阿龙想月琴想出神了,骑着车,一个劲往前蹬。
张二跟着车,一路追了好远。声音都喊嘶了才把阿龙拦下来。
“闯鬼了,喊你这么多声都没听见。”
张二哥扶着三轮车大口喘着粗气。
阿龙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笑,“想事情出神了。”
张二哥摇摇头,嗅到一股包子味,忍不住问:“才从月琴那出来吧。”
“嗯。”阿龙漫不经心的。
“当年,你莫名其妙硬拉着我赌着数电线杆麻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动心了。”
阿龙把旧冰箱搬上车,脸不红心不跳的辩解:“没有的事。”
“我那会儿就是想和你打个赌。”
“跟月琴没关系。”
张二一脸笑,“屁!”
“当年那电线杆上特么就……”
阿龙用绳子把冰箱捆好,钱扔给张二打断他道:“我得走了。”
“没工夫和你瞎扯。”
半个月后,一场大流感卷过春城。
阿龙不幸中了招,他从江湖医生那拿了草药,泡在高度白酒里,一天三顿的喝。
江湖医生说这药酒管用,专治流感和疑难杂症。
阿龙对付了两天,人却越来越不对劲。
第三天的晚上,他彻底烧昏了头,晕在了废品回收站。
迷迷糊糊,他似乎又看见了月琴。
她满脸焦急,用热水给他擦洗,背着他走了很远的路。
他趴在她的背上,隐约嗅到她身上的包子肉馅香,很好闻。
他在心里狂喊出这几年藏在心底的话:“月琴啊月琴,我中意你。”
“我想娶你。”
再睁开眼,满眼都是发黄的白色。
空气里还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医生对着阿龙说,醒了,醒了就好。
阿龙问,他怎么了?
医生冷笑说,怎么了?你差点烧死了。
医生对阿龙说你现在这样不能动,出气都喘都是你女人送你来得及时。要是再晚送,估计不是烧傻了就是没命了。
月琴站在门口,端着一盆热水,温温柔柔的冲阿龙笑。
接下来的几天,月琴就守在医院照顾阿龙。
里里外外,洗衣服做饭,甚至擦背洗脚。
扶着阿龙上厕所。
阿龙不好意思,看着自己破了洞的臭袜子,内裤,被月琴一点点搓洗干净,脸囧得通红。
灯光下,月琴神色温柔,轻轻替阿龙拉了被子。
阿龙忽然拉住了月琴的手。
他说:“谢谢你。”
月琴摇摇头,比划着:“这么多年,都是你照顾我。”
“现在,该我照顾你了。”
阿龙满心的欢喜。
心里暗暗下了一个主意。
出了院后,阿龙第一件事就是去春城的澡堂搓了一回。
然后,出了澡堂左拐,他进了裁缝铺。
老裁缝看见阿龙,戴着老花镜说:“阿龙,我这今天没破烂。”
阿龙傻傻的笑,他说:“我今天不是来收破烂的。”
“我是来,请你帮我裁套西装的。”
老裁缝低头,瞄见阿龙拎着的贴着红纸的酒瓶,笑了。
八月初一,
阿龙请了春城里说媒的老人,拎着烟酒茶上了包子铺。
梧桐街的人都说:“这回,总算是要吃阿龙的喜酒了。”
阿龙把大红喜庆的烟酒茶递给月琴,又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他说:“这卡里有十万,是我这些年攒的。”
“我知道不多,我以后会好好努力,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的。”
月琴看着那张银行卡,眼里蓄满眼泪。
在那个满是黄昏的下午,她咬着唇,推开了阿龙的手。
她把烟酒茶一样一样丢在门外。
把媒人和阿龙都赶在了门口。
插上了门栓。
无声的,又不留一点余地的狠狠拒绝了阿龙。
媒人和阿龙都不知所措。
阿龙的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满街的人都觉得奇怪。
阿龙一脸懵,他不明白为什么月琴不答应。
看不上他?
不像。
她肯在他大病时去医院照顾他,端屎端尿,擦背洗脚。
哪有一个女人,这样为一个男人做事。
那是过节的夜里,春城漫天的烟火璀璨。
炮竹声中,阿龙听见包子铺隐约传来卷帘门拉扯的声音。
他拉灯披衣起来,看见包子铺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在踢拉卷帘门。
阿龙想也没想,从废品站拎了一根钢管往前从背后一下就扑倒了男人。
一钢管砸下去,大骂:“王八蛋!”
“月琴,锁好门报警!”
但阿龙身板弱,几下局势就开始反转。
男人身形高大,拳拳生风,阿龙的棍子根本招呼不过去。
“草你妈的!”
黑暗中,男人一边出拳一边嘶吼:“老子是月琴她男人!”
“是月琴她男人!”
阿龙手上的棍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卷帘门哗啦一声开了。
屋里,有橘黄的灯光照过来,照在阿龙惨白的脸上。
灯光下,月琴看着男人,泪珠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阿龙说:“不可能!”
“一定是认错了!”
月琴上前对阿龙比划着,她说:“没有弄错。”
“他,就是我男人。”
春城的梧桐街开始落秋叶了。
街道上,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有种绵密的脆弱。
刀疤来包子铺一个多月了。
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很害怕他。
脸上有条刀疤,背上还有大块大块的纹身,看着凶凶狠狠的,梧桐街的人都说:“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事实也证明了街坊的猜测。
刀疤也从来不避讳,他是刚从牢里出来的。
过失杀人,坐了十好几年。
刀疤和月琴不同,是个爱说话的。
别人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
于是,有关月琴的点点滴滴才浮出了水面,灌满整个春城。
月琴和刀疤是二婚。
月琴也不是生来就是哑巴,而是被她的头婚男人给害的。
那个男人和刀疤一样,都不是个东西,那个男人最不是人的地方是他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打人都只是轻的。
有一回,男人喝醉了酒,看月琴不顺眼,就顺势把烧滚的开水,灌进了月琴的喉咙里。
然后把月琴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星期,等月琴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她整个喉咙全是脓水。
就是这样,月琴才成了哑巴。
刀疤是男人的牌友,经常去月琴家,早就看不惯男人这么打月琴。
所以经常趁着月琴老公不在家,帮着月琴。
有一次,月琴男人突然回来,撞见刀疤和月琴在一起。
男人黑了脸,口口声声嚷着月琴偷人。
不管刀疤和月琴怎么解释
男人从厨房拿了菜刀就要去劈月琴,刀疤左挡右挡,被男人一刀砍在了脸颊上。
剧烈的疼痛和怒气上涌,刀疤一怒之下就夺刀砍死了男人。
那一场混乱的血战里,终以一条人命和刀疤进监狱做了结局。
法院根据情况判了刀疤过失杀人,服刑期间,月琴义无反顾的和刀疤领了结婚证。
她发誓要等刀疤。
可这一等,就是几年。
期间,月琴因为流言蜚语以及前夫家人的不断骚扰,不得已搬离了老家,来到了春城这梧桐街。
无风起浪,人言可畏。
春城梧桐街上到处飘满了有关月琴过往的流言时,也渐渐有人开始有人为阿龙打抱不平。
街坊邻居都说,看不出月琴是那么有心机的女人。这么多年,一边钓着阿龙一边又等着刀疤。
还有人说没准当年刀疤也是着了女人的套,才进去了这么多年。
还有人拿了这些话去劝阿龙,阿龙在废品站忙活着,听了一半就笑。
笑着把人撵走,一个人目光呆滞的望着不远处的包子铺。
他不了解月琴。
也渐渐开始不清楚月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想,有些话,总要去问问清楚。
不明不白,算怎么回事。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包子铺传来一阵嘈杂的骂声。
“妈的,为你坐了那么多年的牢,你才攒下几个钱?”
“这几个钱,够干什么的?”
“你他妈就是扫把星,就是老子的克星!”
刀疤骂骂咧咧,把包子铺砸了一通后,摇摇晃晃走了。
阿龙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月琴瑟缩着蹲在墙角。
一片阴影把她笼得严严实实的。
有老人说:“作孽啊!”
“听说刀疤回来这两个月,不仅赌,还嫖……跟着一群牢里出来的人混着。”
“拿了不少钱在外头糟蹋。”
阿龙看着包子铺满地狼藉,只觉得心一片片碎裂开来。
闷闷的痛着。
这几个月,刀疤来了以后,不仅把月琴的钱摸光了,还隔三差五就对月琴大打出手。
刀疤总说,是月琴扫把星害了他。
所以,一有不顺心就拿月琴出气。
阿龙来拦了几次,被刀疤恐吓了几次。
阿龙也不怕,但刀疤却越来越躲着人打月琴。
人群散去,阿龙走上前,拿了扫把一点一点收拾。
月琴从阴影里走出来,接过阿龙的扫把,她比划着:“谢谢。”
“你走吧。”
“刀疤要是看见……会给你惹麻烦的。”
阿龙蹲下小心的清理地上的碎瓷片。
他说:“我不走。”
“我也不怕。”
月琴别过头去,泪珠一颗一颗的滚落。
阿龙的心更痛了。
像是被人一拳一拳的砸。
碎裂的瓷片一角刺破手指,鲜红的血涌出。
阿龙不在乎。
他抬起头看着月琴,问她:“你想过,和他离婚吗?”
“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赔给他。”
“只要他肯放过你。”
月琴怔怔的站着,目光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长街上,风吹梧桐,簌簌作响。
两个多月没有去过包子铺的阿龙又出现了。
他穿着西装,蹲下又把皮鞋擦亮。皮鞋上倒映一团不清楚的光。
今天是他和月琴正式跟刀疤谈谈的日子。
月琴昨天晚上到废品站说,刀疤听说阿龙有十万块钱。
刀疤的意思是给他十万,他就肯放过月琴。
阿龙听完,利落的回了好,没有半点犹豫。连夜把卡里的钱都取出来,凑齐了十万。
一大早,他就来了包子铺。
“月琴。”
阿龙把钱袋子搁在桌子上。
包子铺里开着灯,昏黄的灯光打在热气腾腾的蒸笼上。
空气里,弥漫着肉馅的鲜香。
阿龙朝里望了一眼,似乎没有人。
心里猛地一紧。
里面,有稀碎的挣扎声。
阿龙疾步走进去,“月琴……”
“月琴!”
掀开里屋的门帘,月琴正倒在地上。
刀疤正把烟头往月琴赤裸的胳膊上摁。
皮肉烧焦的刺啦声,穿透阿龙的耳膜。
月琴痛苦的挣扎,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龙跌跌撞撞往上,怒红着眼骂:“畜生!”
“畜生!”
刀疤一伸手,拦着阿龙。
“这婆娘,害了我蹲了这么多年局子。我折磨她几下,不过分吧。”
对上月琴满眼的泪水,刀疤的手又狠又急。
阿龙拼命的往前靠。
“滚啊……”
阿龙扑上去,检查月琴的伤。
两只手上,胳膊上,全是烟头烫伤。
脸上也有密密麻麻的手掌印。
阿龙只觉得肉像刀割一样,清清楚楚的痛着。
月琴泪如雨下,看着阿龙,不停的摇头比划。
她说:“刀疤骗了我,你不该来的。”
“不该来的。”
阿龙说:“别怕。”
“我来了。”
“别怕。”
转瞬,月琴的瞳孔猛地放大,她像见鬼一样推开阿龙。
阿龙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是一阵闷痛。
刀疤拎着板砖,指着地上躺着的阿龙
他说:“我早就听人说,你和她有一腿。”
“你他妈还敢来找我!”
“老子今天弄不死你!”
月琴爬过来,挡在阿龙面前,不停的打着手语解释。
阿龙又爬起来,挡上去,拽过月琴,他对着刀疤说:“你冲我来!”
“别打她!”
刀疤红着眼,嘴里冷笑:“小逼崽子。”
“老子弄死你们两个!”
阿龙紧紧挡在月琴面前,刀疤板砖一阵乱砸。
砸在他的背脊骨,一寸一寸砸进心窝。
阿龙拼命护着月琴,他说:“你要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放过月琴!”
“放过月琴……”
“老子凭什么放过她!老子为她坐了半辈子的牢!”
“你他妈敢撬老子婆娘,老子今天弄死你!”
刀疤几下就把阿龙摁在地上乱打。
地上的阿龙,像条死狗一样,被刀疤踹得一动不能动。
阿龙咳嗽几声,胸口一阵一张抽痛着。
月琴哭个不停,扑在阿龙面前,冲着刀疤哀求比划着。
刀疤眼中满是狠意,他质问月琴,“你忘了吗?”
“我是为了你,才坐的牢。这么多年,你还敢跟他吗?”
“你真的敢吗?”
月琴满眼恐惧,不停的摆手摇头。
她不敢。
刀疤为她付过一条人命。
刀疤说,她敢负他,他就杀她全家。
现在,还有阿龙……
她怎么敢。
月琴再抬起头,满眼都是坚决。
她比划着,她说她愿意立马跟着刀疤走。
走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再回春城,不再回梧桐街。
她只求他,放过阿龙。
刀疤笑了,拎着阿龙拿来的钱袋子抖了抖。
良久,他松开了板砖。
他说:“好。”
阿龙躺在地上,他面色惨白,呼呼喘着大气。
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阿龙看着月琴,他缓缓伸手,想要拉住月琴。
可月琴却只是流着泪松开了他的手。
阿龙不住的摇头,他说:“不,月琴你别听他的。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他已经一半辈子坐了牢,我赌他不敢,也不愿用下半辈子再去坐牢。”
“月琴,别相信他。”
“别跟他走……”
“留下来,就留在春城。”
也留在我身边。
阿龙哽咽着。
地上,有滩滩血迹。
月琴惨然的流着泪,不停的颤抖抽噎着。
她咬着牙,打着手语说:“对不起。”
“阿龙,对,不,起……”
刀疤上前,一把揪过月琴的头发,拼命的拖。
“走。”
“走啊!”
月琴被拉扯着,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离开了阿龙身边。
阿龙的视线渐渐模糊,月琴和刀疤像一个黑点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远天,一点灰白渐渐清晰。
卷帘门缓缓拉下,包子铺里夹杂着肉馅香和血腥气。
黑暗,铺满整个房间。
阿龙渐渐蜷缩在了这一团黑暗里。
从此以后,月琴永远的,再也没有回过春城。
阿龙是那天晚上凌晨,才从包子铺爬起来。
他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废品站。
后来的很多年,阿龙都在寻找月琴。
他托了很多人,也问遍了和月琴有关系的人,甚至还去报过警。
他说月琴失踪了。
警察问他,你是她什么人,和她什么关系?
她失踪前,最后跟谁在一起?
阿龙张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
他和她的关系。
又该怎么说,月琴和刀疤的关系。
阿龙忽然觉得很绝望,像是被压垮了的骆驼,奄奄一息的倒在沙漠里。
阿龙溃败得一塌涂地,他缩回自己的废品站里。
很久很久都不再去看街对面的包子铺。
秋去东来,春暖花开,几回雪落,几次消融,年头就顺着杆子爬去了。
梧桐街人来人往,有人再提及月琴,说刀疤好像是带着她北上去了远方。
辗转几地,然后彻底没了联系。
梧桐街的人对月琴的消息已不再感到新鲜,只有阿龙日复一日,反复咀嚼有关月琴那些过往。
月琴像是一阵过去的北风,把阿龙一颗滚烫的心串斏了一片荒芜。
从此,阿龙的心里寸草不生。
再无欢喜。
午夜梦回,阿龙也会想,那些年里,有关月琴的一切会不会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没来由,想起就会心痛的梦。
很多年后,梧桐街的包子铺再也没有开过门。
灰尘和蜘蛛网一层一层的结满大门。
阿龙依然坐在废品站那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竹椅上,眯着眼睛看电线杆上停满的麻雀。
旁边下象棋的张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阿龙曾和他打过一个赌。
一个赌电线杆上麻雀是双数还是单数的赌。
张二捅了捅旁边的人说:“你猜,那年我和阿龙打赌他为什么会输。”
旁边的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电线杆上密密麻麻的麻雀说:“运气不好呗。”
张二哼一声,说:“屁。”
“那年一大早,我从阿龙门口路过,他像见了鬼一样拉着我非要跟我打赌,还说他输了就请我和街坊邻居吃一个月的包子。”
“当时我就来劲了,问他赌什么?”
张二鼓着眼睛继续说:“结果,他那龟儿子居然指着电线杆跟我说,赌上头的麻雀是单数还是双数。”
“我顺着阿龙的手抬头一看,特么只觉得阿龙是脑子抽了,神经错乱。那电线杆上他妈压根就只停了一只麻雀。”
“你们说,他是不是脑壳憨了……”
众人听完后都愣了一愣,事后爆发出一阵哄乱的笑声。
他们都说阿龙那一分钟,一定是脑壳进水,憨了。
阿龙坐在破烂椅子上,看漫天的晚霞照在包子铺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上,也不由跟着旁边的人笑起来。
周围的哄笑声渐渐止住了。
只剩下阿龙,他一个人,还低着头捧腹大笑着。
阿龙笑着笑着,一滴泪从他眼角无声的滑进了鬓角。
滚烫又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