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切,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歪着头,难以置信地来到西装男的座位前。西装男抬起头,问:“有什么事吗?”
大汉愤怒地一拍桌子,两条橡木般的手臂从天而降,一瞬间我还以为那桌子会像电影里演出的那样,被他一拍就会碎裂成四五块呢。可是桌子只是倾斜了一下就停住了,坐在后面的男人镇定自若,翘起了二郎腿。他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汉的圆脸涨得通红,他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我他妈是这个意思!”说着伸手就要打,可这时突然闪过来一道黑影,拦腰抱住了大汉。大汉的动作僵在空中,我听到了黏糊糊的爆裂声。大汉痛苦地喊了出来,那黑影起身让开,大汉流着眼泪,双手捂着下体跪在了西装男面前。西装男继续看报纸,对站在一旁的黑影说:“你在门外等着我吧,我马上就走。”黑影点了点头,扶正方脸上的墨镜,稳健地走了出去。大汉还在跪着哼唧,西装男看完了报纸,起身离开,临走时没有看大汉一眼。大汉的脸已经变得青紫了,那爆裂声或许已经变成了他灭亡的预兆。
我好奇地注视着西装男离去的背影。突然他站住了,朝我这看过来,我吓了一跳,赶紧装作在玩手机的样子。但过了一会儿我就知道西装男看的其实并不是我,因为这时窗外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满脸细纹,眼睛涂得黑黑的,仿佛稍一抖动就会有墨汁滴落下来似的。她皱着眉头,紧闭着嘴,一层褐黄苍老的皮肤紧紧绷在颧骨高耸额头突出的脸上,看上去虽怒不可遏,但出于某种特殊的理由不得不独自吞下着团怒火。她牵着一个男孩儿,年纪挺小,一双小腿似乎才刚学会站立,摇摇晃晃地仿佛时刻都有可能摔倒。他几乎是被女人拖着往前走,脚背不断刮擦着地面。西装男出神地看着女人和男孩儿,就像诗人突然发现了能感动自己的少女雕像一般。
突然,男孩儿脚下一滑,小手挣脱了女人的束缚,啪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女人扯他的衣服,说:“快起来!地上多冷啊。”
可是男孩不起来,他显然是摔疼了,皱起脸哭了起来。
女人嘴里咂吧了一下,蹲下来试图扶着双肩把男孩硬拖起来。可是她的手一稍一触碰,男孩就会沾到大便似的疯狂挣扎,踢着腿让女人无法近身。女人咬紧了腮帮子,嘴唇翕动着,快速地念叨着什么。
这时走来一对年轻情侣,女年轻人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男孩,眼睛里透出几分尴尬,挽紧了臂中男年轻人的胳膊;男年轻人抬着头,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嘴角带笑,走过去后他低头咬住女友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女友欢快地笑了出来。
年轻情侣走远后,蹲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对着男孩喊叫了起来:“快,快给我起来!”她喷出了唾沫丝,我在书店的窗后看得一清二楚。
男孩被她这模样吓住了。他的哭泣声稍微减弱了一点,但手脚还在扑腾着,怕女人再一次强行把他拖起。
见男孩还躺在地上哭,女人猛地站了起来,拉起男孩的衣领就要往前拖。就像劳工与一车巨石,女人拖了几步,累了,站住喘口气,又拖,这一次牙齿咬得更紧,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身上的衣服水流似的集中在了袖子上,男孩双手抓住女人的手臂,小猪一样吊着,小猪一样嚎叫。女人边拖边骂:“快起来!你个狗崽子,快点给我起来呀!别哭了,再哭我揍死你!”她显然是没注意到男孩被她这么拖着是绝对站不起来的。
他们俩吸引了周遭行人的注意。人们像初春的飞虫似的三三两两聚集了过来,有人小声议论,有人指指点点,一个秃了头的中年男人拿出手机,将这一书店外发生的罕有事件录了下来。西装男沉思了片刻后,朝女人走去。他对女人说:“女士,孩子还小,请您别再这样拖着他了,他自己会站起来的。”
女人没理他,反而更加卖力地向前拖,一脚在前一脚在后,那模样很像在奋力拔河。西装男进一步劝阻,他语速加快,伸出双手触碰女人的肩膀试图使她平静下来。他说:“女士,请您真的别再这样拖了,你没听见孩子在哭吗?快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