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作你的男朋友。”程树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你……”蒋梦刚想发火,见周围的学生都在看她,只好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她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快步折了回来。程树依旧站在原地,面色铁青,蒋梦深吸了一口气,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
“程树,我真没想到,原来你千里迢迢地来北京,就是为了和我吵架。”
高中同学聚会的消息在微信群里不停刷屏,程树问蒋梦,是否打算参加。
“聚一聚也好,只是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当初那样熟络。”蒋梦发完这条微信,对着镜子把自己的披肩卷发扎成了马尾辫。
“真的不一样了。”蒋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发圈扯了下去。
酒桌上,有的人功成名就,频频敬酒;有的人言语躲闪,不愿透露近况。蒋梦坐在最不起眼的那个位置上,若不是班长过来敬酒,大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这不是我们当年的团支书嘛!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漂亮。要不要到前面给大家讲几句?”
“不了不了,”蒋梦连忙摆手,“大家聊得开心就好。”
“记得高中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怯场,现在怎么反倒谦虚起来了?”散场之后,程树陪蒋梦一起向公交车站走着。
“恐惧这东西,其实是与日俱增的。有时候真羡慕年少时的自己,喜欢什么,就努力去争取,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后悔。”蒋梦看着天边的晚霞,惆怅地说道。
“是啊,不过年少时的倔脾气,如果能早点改掉就好了。那时候争强好胜,凡事总要分出个胜负,可是感情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泾渭分明,错过了便错过了,尽管当时不以为意,日后却常常挂念,一辈子的遗憾,往往就是这样钉在心里的吧。”程树说着,把脖子上的围巾又系紧了些。
“所以我才那么喜欢写作啊,大概这世上只有写作,能够让岁月的螺丝钉松软一些,你说是吗?”蒋梦把头转过来,看向程树。
“可是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写清楚的。和你分手之后,我也尝试过接着你比赛的那篇小说,续写一部长篇,可是熟悉的故事一旦落到笔尖,总会不知不觉换了一种样子。十万字下来,我竟没能从里面读到曾经的一点影子,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程树笑着说道。
“我们都是凡人,怎会希望别人读到自己感情里那残破的部分?也许这正是写作的魅力,它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最美好的曾经,那些不满的、怨恨的、嫉妒的、责怪的,统统都躲在字句的深处,它们滋养着整个故事,却隐匿了自己的模样,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些百转千回的人,才能够读出个中滋味。所以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出版那本小说,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本小说的读者,只有两个人。”
公交车到了,蒋梦从衣兜里掏出硬币,转身上了车。程树看着她把硬币投进箱子里,扶着拉环找到一个空座坐了下来。车缓缓开动,街边的路灯亮了起来,程树轻轻向她挥了挥手,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今晚的沈阳并不算寒冷,偶尔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从身边经过,令程树恍然以为自己也刚刚放学。到了家,脱下笔挺的西装,换上舒适的睡衣,程树坐在电脑前,默默地打开了那部长篇小说的文档:
“多年之后,他谎称自己在工作上需要她的帮助,和她喝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咖啡。
没有寒暄,稍许试探,坐在她的对面,他才发觉,自己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少年。
她依旧得体,大方,岁月不仅没有夺去她的美貌,反而在她的眼神里增添了几分光彩。
他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决绝,惭愧中带着深深的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