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突然有些奇怪,“一只云雀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有冤枉吗?”云雀摆摆它的小脑袋,把一枚果子放到他手心里,有些哀伤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云雀的目光似乎击中了他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云雀,你知道我冤枉吗?”云雀点点头,用它的喙轻啄他的手背。
他激动地抽泣起来,“你是懂的,你是懂的!我的冤屈就没有昭雪之日吗?”云雀点点头,他急了,“你是说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云雀急忙摇摇头。他更急了,又有些生气,“你不懂的,你只是一只鸟儿,怎么会懂!”
“你会等到昭雪的。”他竟然听到了一句话,很清晰,他愣了,是云雀说的,是云雀在跟他说话!“你……原来你会说话?”他惊喜万分。
从那一天起,云雀开始和他说话。他跟它说自己北伐的抱负,向它讲述他所向披靡的军队和他们创造的战场上的辉煌,而云雀的对话总是那么契合他的心意,仿佛它从来都了解这一切。不过不管他多么沉浸在回忆里,云雀总会准时为他送来果子,近乎强迫地看着他吃下去。他不解,“为什么你总是要我吃这东西?”
“你要是完美的。”云雀说。他不太明白。其实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包括他并不知道,树上的果子原本无用,但云雀化入了自己的精魂,它们就不再平凡;包括他并不知道,云雀每开口跟他说一句话,都会消耗更多的能量,它的魂魄正在一点点失去凝聚力。
就这样过了多少日子,有一天,他没有看见云雀。他觉得很失落,他开始到处找它,但哪里都没有云雀的身影,他经过树下时,枝头落了一枚果子,他接住,果子上有一滴晶莹的水珠。是泪吗?是云雀的泪吗?他忽然想。
就在这时,他看见眼前的白雾散了,他轻盈地飘飞起来,无限轻松与欣悦的感觉荡漾在他心上,万道霞光自地平线升起,环绕在他身边,世界不再是灰色的,绚烂的鲜花绽放在他面前,温暖的阳光接纳了他,赞誉与欢呼代替了艰难与沉重,啊!他明白了,他终于可以走了,他等到了这一天!
潭州。很多人相信,古老的寺庙是有灵的。晚课才罢,佛前的一盏青灯忽明忽暗,蒲团上跪着一个女子。她虽然已经不算年轻了,但只要见到她的人,依然会被她深深地吸引。她窈窕的身姿、秀丽的容颜和端雅的仪态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绰约风华。她盯着烛火,眼睛里慢慢浮现出水雾,“佛,许我能再见他一次可好?”
烛火跳荡起来,高大的佛像变得虚幻,她讶异地发现自己站在明镜般的水潭边,周围是绿草茵茵的原野。她下意识地摸摸辫梢,一低头,呀,清澈的水中映照出少女鲜嫩欲滴的容颜。
一阵特特的马蹄声踏过草地,风中传来带着宠溺的声音,“你在这里?”她一转头,正是朝思暮想的人儿,在她身后微微含笑。她尖叫一声,像疯了一般地冲过去抱住了他,哀恸绝望的思绪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她不顾一切地要抓住眼前的所有,“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那样暖暖地包裹着她,还有他温存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眉间,滑下去,含住了她的双唇,她热烈地回吻他,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要现在,只要现在……
可是,那讨厌的烛火似乎又明亮起来,把他的脸庞挡住了,模糊了,她渐渐有些看不清他,他松开了她,她害怕地大叫起来,“不要!”青灯烫了她的手,她惊醒了,还是佛堂,孤零零的木鱼正躺在佛案上。她哭了,泣不成声,身子一软倒在蒲团上。
“叮当”鬓边的一朵珠花掉了,落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颤抖着手想去捡拾,她记得,洞房花烛夜后,她晨起梳妆,他亲手为她戴在鬓边,“别想跑了,三世我都要你做我的妻。”他轻吮她的耳珠。“那你要三世都来寻我。”她撒娇地窝在他怀里……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珠花上,打湿了地上的青砖。忽然,珠花轻轻地动了,像被温柔的手托离了地面,缓缓地在她眼前升起,她怔住了,珠花飞到她鬓边,缠绵地揉进她的发丝。仿佛有一声叹息在耳畔,“我是怎样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