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彭继明,你演得太好了!”
他正在镜子前卸妆,见她来,难得地露出笑脸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表演啊,没想到你深藏不露还是话剧社的,之前还以为你只入了学生会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等他把丑角特有的厚白妆完全卸下的时候,这时才惊觉他的脸部和右眼角都明显地肿起,青紫色狰狞地浮在表面。
“这……这是谁打的?”
“我爸。”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仿佛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彭叔叔?”多谷一时想不到别的话可说,在她的印象中,彭叔叔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小时候她学邻居家的淘气鬼当面喊他的花名,他也不曾动过怒。这样好脾气的叔叔,难道会因为儿子半夜出去看电影就打他?
“不用想得太复杂,老子教训儿子不算什么新鲜事吧。”彭继明看她眉头紧锁,反而开导起她来。
“问题是你快二十岁了诶。”
“好了别纠结这种细节了。跟你说,我刚买了把新吉他,你要不要来看看。”
“好吧!”见他不想多说,多谷也不便追问。
他爸爸上班去了,家里只有他妈妈在阳台剥花生。彭继明从卧室里拿来一把崭新的木吉他,浅黄的正面,棕红的一侧。他的手指灵活地游走在几根银白色的细长弦之间,动人的音乐瞬间充盈了整个屋子。
多谷听得太入神,以至于彭叔叔开门进来的声音她都没注意到。弹到一半的曲子正是在彭叔叔的斥责之下被硬生生打断的。
“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什么狗屁的唱歌演戏,凭那些玩意能养活你自己能养活你爹妈?”他旁若无人地骂着,仿佛不曾注意到多谷这个外人的存在。
彭阿姨抬头看了他们父子俩一眼,没说什么,又埋头继续剥她的花生。这样的话她大概听过许多遍了吧。
见儿子不吭声,彭叔叔又放缓了语气:“当初费尽心思留你在这边读书,就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走错路,那大明星的路是谁想走就走得了的吗!儿子啊,听爸的话,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别再做那些白日梦了,啊?”
她记得,彭继明当时对他爸爸的话还是没有应声,但他的眼神早已说明一切,他会按他自己想要的方向去行走。
多谷还记得,彭继明后来跟她说他半夜去看电影,不过是琢磨演技的方式之一,在那里,他最常训练的是在看喜剧的时候悲伤地流泪。这样,以后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之下,他的哭戏都能够收放自如。就像今天一样。
那天之后,她去电影院没再遇到过彭继明。她的夜场,又变成了一个人的夜场。
再后来,她发现在学校也找不到他。去他家里,彭阿姨边给她冲茶边说,彭继明不在家,外出了。
多谷忙问他去哪了?
彭阿姨扭过头望向窗外,没有回答。
这晚下了点小雨,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混合泥土的味道。多谷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悠哉悠哉地磕瓜子,对面彭继明家的客厅老早熄了灯,里面黑乎乎一片。
想起前几天收到彭继明用qq发来的一张近照,照片里的他身着藏青色风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露齿而笑,身后是一节连着一节的绿皮火车。
他走了有两个星期了,现在多谷不再跟以前一样整天追问他去了哪里了,他说他不会幼稚到离家出走,这只是他和他父亲关系紧张时不得已才采用的缓和之计,虽然很不明智,但这是他仅有的烂招了。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离开这座城市之后,他对她说的话反而比以前多。
他说:“多谷,外面的世界真大!”
他说:“多谷,就算我父母不支持我的梦想,我也不会因此疏远他们,对我来说,一个人的梦想与快乐,都将跟他的家庭息息相关。”
他说:“多谷,假如是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是贪慕虚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