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他埋怨,倒不是因为害怕那个塑像,塑像不会动,也不是害怕桌子上的贡品,他害怕什么?
他想起鬼魂的故事,若是真的,他们今天晚上就来捉我了。“勾去我的魂儿,我可能会生一场大病,”他躺在小屋的床上。“也许明天他们会发现我的尸体。”他们会后悔极了。
他笑出声,“别幼稚了。睡吧。”他自言自语。他们承诺,明天请他吃火锅,看电影。他听着狗吠声沉沉睡去。
他被惊醒时,天还是暗的,月光已经隐去,大概是深夜。他被沙沙声吵醒,“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他反应过来,恐怖片的画面接连呈现,心里更确信。他被恐惧镇住,一动不动。
虽说屋外到处是杂乱的响声,夏夜里的虫鸣蛙鸣是出了名的响,但他只觉得那沙沙声怪异到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独能清晰分辨出这种莫名恐惧的声音。它似乎有规律,似乎是智慧生物所为,似乎不属于人间。
他假装睡着,但是又不知道假装给谁看,他等待着,仔细听那声音,心脏却越跳越快,越来越沉重。他用手按着胸口,心跳声却更响了,甚至盖过沙沙声。
哪怕是假装,也瞒不住了,他心想。他从没这么恨过自己的心跳,但瞒不住了,他的头脑还保留一点理智,闪现出多年前走夜路唱歌的场景,就这个,他想。哪怕真的有鬼,至少给自己壮壮胆。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为掩盖浑身的颤抖,他拍手,脑袋左右晃动。军训时学的歌从喉咙里冒出来,起先很小,当他眯着眼看到屋子里空无一人时,就不顾了音调,声音占领房间。
歌唱能消除恐惧,他亲自体会到了,也这么相信。他这么想着,又想到那声音。
但一人的独唱让气氛越发诡异,他开始幻想究竟有多少不知名的生灵在聆听,也许是——白天他咒骂的齐天大圣——会在黑暗中嘲笑他,但仍然不放过他的罪恶,亵渎神明之罪。它真的来报复了,他想象那塑像也许就在门外。
他便陷入更深的惧怕战栗中,歌声颤得听不出曲调,而那沙沙声在自己的歌声中却仿佛更加神秘,清晰了。于是歌声渐渐微弱,以至于无有了。他分明辨出那声音藏在一面墙后。
“来吧,来吧,我不怕死,但不要惊吓,不要躲在暗处了。”他说。
可是沙沙声消失了,耳边只剩下虫鸣,蛙鸣,月亮也再次露出来。风也吹着麦田沙沙响,像是故意消除他的疑虑。
他胆量恢复一些,理智慢慢回来。“呵。”他自嘲。“我为什么害怕?”
诡异的声音没再出现,他越来越觉得那不过是自然现象,自然!害怕都是虚无的想象,是人心的怯懦和堕落。
恐惧是多么可笑,“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想。
再说,门是锁着的,窗户有围栏,哪怕,尽管他不信,哪怕有人作祟,他也十分安全。
于是,他重新躺下,心里重新开始幻想明天他们要请的火锅和电影,是新上映的,评分不低呢。
然而,声音突然再现,他的心受到锤击一般停止,他差点死去,他觉得,至少有十秒,心脏都停在那儿。
“怕什么?”他捂着心脏问。但他不能回答,不能思考,因为心里已经被那狰狞塑像的想象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笑声,脚步声,他仿佛听到这两样,“那只是想象力的配合”他用这个念头抵挡,难道不是幻听么?笑声若隐若现,他不时环顾四周,检查床下,看天花板的花纹是否有血迹,他希望今夜赶快结束,从未如此期盼天明。
他抵挡着,压制心里的想象,他只有课文,背着语文课文来压制,神经却在意志之外逐渐紧绷。虫鸣在耳边几乎消失,滤进大脑的只有可怖的响声,可怖的想象。
终于,一旁的桌子“喀哒”因夏热膨胀,他大脑一片空白,竟看到对面墙上贴着幅齐天大圣的图画,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月光正洒在他失去血色的脸上。
“啊,齐天大圣么,我信了,我服了,饶恕我……我叫唐玄奘,你师父的名字……”此外他还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