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便领着自家七大姑八大姨来到奶奶家乱发泄一通,奶奶见他疯魔的样子,更加解释不清,她说自己是因为中暑浑身无力才让人搀扶。
那疯魔的男人反驳说是因为他们在玉米地里折腾得太尽兴,所以浑身虚弱。奶奶的眼神瞬间灰暗下来,心下死静一片。
那一众人闹完奶奶家还不解气,直接上爷爷家把能摔的东西全摔个精光,连那几只残缺破烂的碗也没幸免。
从那时起,原本手脚勤快、性子温良的奶奶性情大变,家里的活爱干不干。反正除了她,家里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父母对她除了宠溺,从不敢呵斥,哪怕发生过那样难堪的事。
爷爷就不那么好过了,除了被村里的人冷嘲热讽,还得挨家里人时不时一顿撒手暴打。他理解家里人的苦楚,被砸完后的家更加不像样了。
他上面还有一个残疾哥哥,所以家里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原本不计较爷爷穷的表妹愿意嫁过来,后来因玉米地这事也和他断了来往,那爷爷娶亲的事又成了家里人心上的重担。
后来是在奶奶父母的劝说和张罗下,爷爷和奶奶才成了家,双方家里也是觉得除了这个办法,没有更好的了,毕竟还要在村里抬头做人呢。
如果说婚前他们的遭遇是命运使然,可婚后的灾灾难难却是两人共同造出来的。
婚后的奶奶敏感多疑,充满戾气,对谁都没有好言语,每字每句都带有攻击性,连她的父母都常常被她呛出一脸的泪。
以至于到她临终前,唯一偶尔得过她好言好语的只有木头。木头是个十斚心细的孩子,所以他太清楚玉米地一事对奶奶心性地颠覆有多大。
一个原本觉得世界透亮,身边花花木木都萦绕着舒心和温暖的女孩,无意中成了万夫所指,连呼吸都脏的笑柄。换谁都接受不了,何况无奈嫁于爷爷更是坐实了自己是笑柄。
所以世界在奶奶眼里又成了滚满刺的囚笼,一不小心就会遍体鳞伤,她害怕疼痛,只能随时戒备,脸上的戾气,眼里的尖锐,口中的尖酸刻薄都是她戒备的武器。
木头想,爷爷又何其无辜,这个如今七十有余的老人一生从未顺心过,更别谈开心快乐了。
不同于奶奶的性情大变,爷爷只是比先前更沉默,做事更卖力,眼神终年灰蒙蒙冰凉凉。
木头知道,相比于奶奶,爷爷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从懵懂知人事起就被生活逼到旮旯角的人,从小缺吃少穿,缺爱少暖,连质疑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奶奶的痛苦,爷爷选择了漠视,就像他漠视自己的痛苦一样。
曾听说一句话,连自己都活不开心的人,绝不可能让身边的活开心。木头的奶奶对自己四个子女的态度,验证了这句话。
从木头父亲出生,到接着的叔叔姑姑们,奶奶从未像书上的温柔母亲形象一般给予他们关爱,甚至在他们幼儿时含着她乳头吸吮时,也常被她拧着青一块紫一块。
父亲兄弟姐妹四人从刚迈开脚学走路时,就知道往外公外婆怀里钻,躲避奶奶钳子般的手,像是本能地躲避天敌。
他们不知道经历了奶奶多少句骂和多少顿打,最终都养成一副没有温度的心肠,感受不到温暖,也给予不出温暖。
当然,妻子的暴戾,子女的不幸,爷爷都是旁观者,却从未阻拦谁和维护谁,所以激怒了妻子,也寒凉了儿女。
木头曾不止一次猜想,爷爷和奶奶之间后来是否有情爱?可没多想,就给了自己答案:情爱没有,有的只是恩怨。
木头曾听母亲聊起,说奶奶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感慨自己害己害人,害得爷爷陪自己过这糟心的日子,如果他当时和那表妹一起过,也许日子还顺心点。木头觉得那时的奶奶应该对爷爷有几分内疚几分感激吧。
当然奶奶也曾咬牙切齿地骂过,说当年被诬陷时,爷爷是故意不解释清楚,不想错过跟着她有吃有喝的日子。
木头觉得奶奶的怨骂毫无道理,他听自己老外婆唠起过,事发当天爷爷陪着奶奶见人就解释,可谁能堵住那些嘴不在背后添油加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