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老二告诉我柳莹离婚了。我说,那你现在有机会了。他说,我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想法,我是对柳莹这个名字还有感觉。
柳莹是我们的初中同班同学。老二从初中开始单恋她,直到如今仍对她念念不忘。不过,与其说是对一个人,不如说是对一段时光难以忘怀。我们困在时间这一有轨列车上向前狂奔,却又早已在某个中途站下车,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老二初中毕业之后就跟随父母到山西打工。从此,柳莹成了一个象征,象征他的青春时代那些美好而未能实现的可能,牵扯他一次次回望的目光。
起初,老二在山西混得并不好。他父亲是包工头,却常常接不到活儿。除了抹灰,老二还干过不少副业,比如从超市偷东西,从菜园偷菜……时间是酝酿大师,多年以后,他颇有兴致地谈起这些经历,固然视其为生活之艰辛,却也带着自得之意。
我上大一那年的寒假,有一天老大告诉我老二在山西出事了。我们四个兄弟一起去老二家里慰问。那时他家还住在租来的一个农家小院里。老大向老二的妈妈了解情况,我们其余三个人站在一旁,听他们说什么看守所,吞牙刷,便知道事情严重。老二的妈妈满脸愁容。老二三个妹妹中最小的一个蹲在地上默默择菜,不时朝我们望过来。后来我才渐渐把事情的大概凑齐:老二和他父亲购买和使用假币被抓,老二在看守所时吞下一把牙刷,使苦肉计,但警察不为所动,告诫他少来这一套,牙刷吞下去了再拉出来。
房地产行业繁荣起来之后,老二沾了光。2008年元旦,老二结婚。那时他还没有买小车,娶亲用的是花轿,意外地成为晚报上的一则图片新闻。他和伍洁是头一年春节期间相亲认识的。结婚时,伍洁已经怀孕。虫虫出生前几天,汶川发生大地震,所以老二在她的学名里塞了个“汶”字。2010年春节,老二用三十万元现金买下了他现在开的大众CC。在我们一伙老朋友当中,老二是第一个结婚、第一个生孩子、第一个买车的。也是在这几年,老二从他父亲手里接下了山西的抹灰事业。
老二像候鸟一样,每年元宵节一过便北上去山西,春节前又南下回老家过年。在山西,一年之中适合抹灰的时间从清明节前后开始,到入冬的第一场雪为止。雪后气温骤降,工地上的水被冻住,最后一批返乡的抹灰工也得动身了。而老二还要留在山西向老板们要账,一直留到除夕的情形也有过。春节,老二要去有影响力的抹灰师傅家里拜年,邀请他们年后继续跟他。这些年,包工头不仅不敢拖欠农民工工钱,在带他们出去之前还要预付一笔钱。而农民工拿了钱又不跟着去山西的事,老二也遇到过。不过总的来说,老二的事业是越做越大的。近两年,他每年从老家带出去的农民工都有100多人,而这只是他的嫡系部队。
每年春节我们聚到一起,老二总会津津有味地说起他见过的那些事业比他大、资产比他多、赚钱比他迅猛的人。他强调,其中不少是我们的同龄人,有富二代,也有白手起家的。老二如今完全不抽烟,几乎不喝酒——正如那些“真正的大老板”。虽然不再需要亲自上阵抹灰,但他每天都和工人一样早起,每天都去工地上巡视。
从最初以来,老二一直在山西吕梁地区发展。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在山西定居,他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老家有亲戚,有朋友,有柳莹。只有回到出发的地方,回到故人中间,我们才能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才能明了在他乡的收获到底价值几何。
有一年春节,老二跟我们说起初中时,他所知道的每一个同学家里都有电话,唯独他家没有。他说他非常羡慕家里有电话的同学,虽然自己家里没有电话可用,但他还是把别人的电话号码背得烂熟,直到如今仍然记得。在场的人在一片静默中听他把那些号码一一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