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回忆起往事,爷爷总是慨叹说生在乱世,人命如同鸡犬;人命尚且难保,动物的生死更是微不足道,兽医又有何用!
我的爷爷到了开封没有寻找到大哥,兵荒马乱中随着逃荒的人群向西逃难。
逃至洛阳境内,爷爷遇到一名生命垂危的国军伤兵。爷爷询问了伤兵的情况,原来伤兵名叫罗大生,是河南长垣人,已参军两三年,在与日军的作战中胸部中了一颗子弹。大军撤退之后,他由于病情严重便掉队了。
爷爷观察了一下罗大生的伤口,只见伤口冒出了脓血。尽管是兽医,从没给人看过病,爷爷却相信兽医与人医很多地方是相近相通的。他全力救治罗大生。他用嘴巴将罗大生伤口里的脓血吸出来,又在伤口上敷上药粉。他跑了很远的路找到一些食物,耐心伺候罗大生。过了一段时间,罗大生渐渐好些了。他们一起上路,爷爷四处寻找着大哥。
几年过去了,爷爷的足迹踏遍了很多地方,却没有找到大哥。罗大生把爷爷当做救命恩人,一心一意帮他寻找大哥。
有一天他们遇到一支抗日军队,有一名士兵说他认识大哥,是大哥的战友。他说大哥在一场战争中已经战死!
爷爷伤心欲绝,跟着这支军队向北前进。在军队里,爷爷救治过伤兵,也救治过战马。
灾难所能毁灭的事物,亦能重生;灾难留给人们的除了身体与心灵的创伤之外,还有绝望尽头的希望。
战争结束之后,爷爷回到了芦湾。据说当时的芦湾已经被战火毁灭,成为了一片废墟。在外地逃难的人们零零落落返回家乡,在废墟上重建家园。
那片土地遭受了日军的蹂躏、遭受了战火的焚烧、遭受了洪水的冲击、遭受了鲜血与眼泪的浸泡,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动物与植物却没有丧失生长的力量。冬去春来,贾鲁河两岸的杨柳依然青翠,南方的燕子依然翩然归来,田野里的庄稼依然生机勃发。
爷爷回到芦湾后,想到自己的父亲被日军刺死,想到自己的大哥身死战场便痛不欲生。他跪在大地上大哭了一场之后,起身抹掉眼泪,开始修建屋舍、开垦荒地。
罗大生衣衫褴褛,从长垣步行到芦湾,好像是一个叫花子。
“我的家人全部死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你救了我,我把你当成亲兄弟,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罗大生泪流满面地对爷爷说。
“大春,以后咱俩就是亲兄弟,你在芦湾安家吧。”爷爷和罗大生流着泪拥抱在一起。
那是初秋的一天,贾鲁河的河水涨势汹涌,滚滚地向南流去。田野里的高粱穗已经发红,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着。从黄河之滨来了一群乞讨的人,说是黄河泛滥了,淹没了两岸的村庄与田野。爷爷给了他们很多食物,还让他们在院子里休息。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和爷爷随口唠嗑,他得知爷爷孤身一人,便说:“年轻人,我只有一个孙女与我相依为命。我觉得你有一副好心肠,是个好人,你把她收留下来做妻子吧。”
那一年,爷爷与奶奶结婚了。当时我的奶奶才十五岁。
爷爷说那段时光在他生命中是最幸福、最美丽的,美丽得像彩虹似的。他下田种地,在村子里医治生病的家畜与家禽,每天都有事情做。每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把饭菜做好,也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家,像是人间的天堂。
很多年后的春节,爷爷用毛笔蘸着墨汁在红纸上写着“福”字,笑着对我们说:“什么是福,左边有衣服穿,右边有田种,这就是福。”有衣服穿,有饭吃,有田种,这就是幸福,这是爷爷那一代人对幸福的诠释。
奶奶生了两个儿子——我的大伯曹培英,我的父亲曹培雄。当我的父亲一两岁的时候,奶奶患了一种怪病,在床上疼痛难忍。大夫看了之后一筹莫展。常言道“病急乱求医”,爷爷听说芦湾向北十多里的朱仙镇有个巫婆能祈福禳灾,十分灵验。他将她请来为奶奶驱邪。
据说那天巫婆在屋子里上了香、烧了黄纸之后嘴里念念有词,手持一把扫帚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她爬到奶奶的床上来回摔打,奶奶在床上疼痛呻吟。不久,奶奶安静了下来,躺在床上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