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情令他诧异,他全身上下竟然一丝不挂——他从没有裸睡的习惯——只好继续往前走,赶紧找个东西遮一遮。
他看到一个断崖,很高,不过到处都可以攀附,很容易就能下到崖底。崖底是光滑的路面。他见远处有一面很大很亮、镜子一样的东西,便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走近才发现果然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他一直往后退,想看看镜子有多高,可是倒退了好长时间仍旧看不到镜子的顶端,倒是来到另一个巨型建筑的底部,而这个建筑的材质像家里的衣柜。
刘同风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想找一件衣服遮蔽身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却无法办到。他只能漫无目的地沿着断崖往前走,拐过好几道弯,远远看见一件黑色的物体横亘在面前,比那些巨型建筑小多了,可还是比他自己大。
他走到莫名物体旁边,见这东西是一块扁平的长方体,躺在上面倒像张床,就是有点硬。他站在上面,四处望瞭望,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可他不愿意那么想,也不敢那么想。他跑到“床”边,摸索了好半天,发现一个椭条状的东西。他跳到地板上,用尽全力按压椭条,床不断移动,最后顶在了不知名的东西上。他继续使劲,见“床”上显示出一幅图画,不出意料,果然是钱书瑶的照片。
他跌坐在硬而光滑的“床”上,疼也不觉得了。第一眼看到这东西时,就觉得像是他的手机,现在看到这张照片,一切都明确无误了,今早的种种怪异也终于有了答案。
刘同风不能相信,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在一夜之间缩小到比自己手机还小的地步,可是,他不得不信了。四周所谓的“巨型建筑”、所谓的“巨型镜子”,还有断崖之上模糊看得到的“巨型闹钟”——都在向他诉说着同一个事实!
是的,刘同风变小了,变成了一个只有一寸来长的小人。
万年的夏天常常没有风,即便有,也像一股热浪打在身上,热得人无处可逃。
刘同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地板上沿着椅子爬上阳台,此刻在窗口吹着这样的风,今天积攒的苦闷非但不能减轻,反倒加剧了。
他清楚自己变小了,心里却总不大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他在地板上逡巡了许久,还是决定爬得高一些,如果他的视野开阔一些,也许能够推翻之前所有的论断。他知道希望如此渺茫,但仍旧拼尽全力爬上了阳台。
他看到楼下匆匆忙忙的行人,甚至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阳光被层层高楼遮挡,只有一小半洒在草坪上。这里的景色他太熟悉了!正是早高峰,东南方那条路车水马龙,隐约看得见路旁青龙寺高啄的檐牙,西南方那栋高楼顶部打着巨幅的标牌——谭鱼头。
然而,正是这些司空见惯的场景,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把他最后的希望浇灭了。它们就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却分明在告诉他,他的处境不是虚幻,也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他觉得,一个人的梦想破灭,有时不是因为困难太大,而仅仅是因为身旁那点必不可少的东西,不再属于自己。此刻,他就是这样的感觉——还是那个熟悉的世界,却已经不属于他了。
一阵风吹来,不大,阳台上的衣服配合似地扭动了一下,而站在阳台边缘的刘同风却因为这阵风失去了重心,晃晃悠悠地跌了下去。
“啊!……”
他以为这声长啸肯定会招来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那样他也许可以逃出生天,不用摔成齑粉。可是他看到行人依旧,没有一个分神向他跌落的地方看哪怕一眼。
“哦!”他想了起来,他变小了,连带声音也相应的小了。最重要的是,组成他身体的物质,密度似乎也跟着小了,他并没有飞速跌落,仅仅只是缓缓地向下飘。是的,他是在飘,而飘到哪儿,完全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三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作“身如浮萍、命若飞絮”,他以为那只是文人骚客夸张的抒情。但是现在,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这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