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那样疼她,即使进了门凉锅冷灶,他也不嫌,家里有个女人总是好的,他做饭捡她爱吃的做,做熟了,一遍遍跑到邻居家去喊她吃饭。
她总嫌他烦:“催死呢?还差两圈!”两圈打完了,菜凉了,他端下去热,一边热一边说:“别老去打牌了,打一小会儿就得了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的胃,又疼了吧?”
她胃疼的时候,他灌个热水袋放在他肚子上,左手拉着她的右手,有个女人真好,这身子是温热的,虽然不知道疼他,可到底是有女人了。
她也有对他好的时候,骂他贱骨头,八辈子没见过女人。
他就嘻嘻笑着:“我就是没见过女人,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女人。”
这时候女人就笑了,她去照镜子,果然照着一张桃花脸,但却是老桃花脸了。
她已经40岁了,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候打情骂俏没干什么正经事。到如今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值了。前两个男人为了她的轻浮打她骂她,她没有改过来,结果第一个喝多撞死了,第二个去游泳掉到河里淹死了。
因为长期打打闹闹,他们死时她只觉得少了个给她挣钱的,甚至没有哭没有闹。
人们都说她心硬,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她磕着瓜子说:哼,谁让我长得美。
如今美人迟暮了,但她依旧是美的。
坐在巷子口和人打牌聊天,大雨天他推着自己的车篷跑回家,有人说:“你男人回来了,快去烧壶热水给他暖暖身子。”她却磕着瓜子说:打完了这圈再说。
连一双儿女都觉得她有些可恨了,可男人说:“让你妈玩吧,她心里可郁闷啊。”
她听了,侧过脸去,眼睛有些微微湿润,知道这男人是真心疼她了。
不久男人觉得心口疼,一直疼到上气不接下气,去医院查,心脏坏了,要做搭桥手术的她听了,泼妇似的坐在地上骂:“挨千刀的啊,你怎么得这个病?这不是要我死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么硬啊?”到现在她想的还是她自己。
钱是不够的。
他趁男人不在家,把自行车铺卖了3万多块,还是不够。
她去找亲戚借,因为名声坏了没人借给她,怕她说谎话。
她一狠心,重拾起年轻时学的本领:唱大鼓。
她怕人知道,于是买了火车票远走,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的唱,如果你在街头看到个唱大鼓的女人,那就是她了,她不年轻了,45岁了,浓妆艳抹,穿着廉价旗袍,一句一句的唱着《黛玉思春》,《宝黛初会》,很艳情的大鼓,一块一块的挣。
长到45岁,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挣钱,不,这不是挣钱,这是挣命呢!
一年之后,她唱够了做手术的钱。
等她回来时,所有人都发现她黑了瘦了,很多人都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
这样的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不行了就跟别人跑呗,很正常。
很多人都这样看她,只有他不这样看她,他说:“她会回来的。”
她真的回来了,带着好多钱,跑到他跟前说:“做手术的钱咱有了,不是我和男人睡来了,是我给你挣来的。”这次哭的是他。
他梗咽着,抚摸着她有了白发的头,说:“疯丫头,怎么学会疼人了?”一直他把她当孩子,一个爱玩爱闹的孩子,甚至她的轻薄,他也没有嫌,他相信自己会感动她的,会让她爱上的。
手术做的不成功,半年之后他去了,临走之前,他拉着她的手说:“下辈子我还娶你,即使你看不上我,但谁让我喜欢你呢?所以我前面等着你去了。”她扑到他身上大哭,“死鬼啊死鬼,你真忍心啊!”声音如杜鹃啼血,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但他到底是去了。
都以为她还会再嫁,都以为她还会再说,再笑,再招摇着打牌去,但所有的人全想错了,从此她布衣布食,吃斋念佛,不再东家串西家串,把以前的自行车铺又开了张,自己做生意,供两个孩子上学。
她的心里从此就只有这个男人,他给了她一段情,一段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