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要辜负了这段约定。
他来了。
在水的倒影里,除了我自己,还有他的脸孔。不待回转头去,他已轻轻捉住我的手,我惶恐地挣脱,他却握得更紧,我再次试图挣脱,他却放了:“我不勉强你。”眼里是灼灼的光,我无处躲闪。
“你订了婚?”他触到了那枚戒指。
“你爱他吗?”。
爱?
“或者,他会给你幸福吗?”
幸福?
爱是那样不确定的东西,我们在爱里追求幸福,有人飞升了,有人坠落了。我没有给他答案,因为我没有答案。
不过我想,懂得满足是幸福的开始。所以,我满足于在水边的散步。终于有一天,下了雨。
和往常一样,他没有说来也没有说不来,每天的见面象是邂逅,在惊喜后心安。我擎一把伞,等他。他还是来了,是不确定后的尘埃落定。
他没带伞,蓝色长袍微湿着。他接过我的伞,手指从我的手背上不经意划过,有一阵暖意。相对无言,于是默默走路,来来回回。有很多的滋味在翻腾,听风听雨,故作镇静,我和他,其实心里都在澎湃。
有阵风,奇怪地,突然地,又好象注定般地打破这样的宁静。他一只手握紧伞挡住风,另一只手迅即搂我在胸。微湿的胸口散着热气,笼罩了我的全心。这般宽阔和温暖的怀抱,这般温柔的气息,这般亲近的幸福,我还在犹豫中思考是否依靠,却分明感到额头小心翼翼地轻吻。
我毫不犹豫地依靠上去……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要走的总是会走的。
两个月,是长也是短。他还是要走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先到北平,再辗转去上海。当一个人要走,我会寄希望他回来;当一个人不回来,我会寄希望他不忘记;当一个人会忘记,我会寄希望他曾经爱过。
每日的散步是终止于他走前的一晚。二人相对,饮酒作乐。却没发觉因为离别,酒也苦了。他挽过我的手臂,喝交杯,仿佛今日我已是他的新娘。几杯下肚,昏昏然。“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被谱了曲的词唱出相思。人还未走,已经开始思念。
“等我回来。”他在耳边喃喃低语,“带北平的,带上海的豆沙粽子给你吃。”
他的气息温暖,带着离愁别叙,温柔吹抚。浸了酒的花朵轻轻绽放,在江南的雨水里,在淡淡的酒香里,在缱绻的幸福里,单纯付出。
有一滴泪,从我的眼角缓缓流淌,至耳边,至发根,如清晨的露水,在阳光里蒸发自己。
然而——
他这一走也不止三年无载,这么久,该定的定了,该娶的娶了,该忘的忘了。
我还是去散步,在水边,从水的倒影里回忆他的面容。等他的信,从北平到上海,信里说:“一切都好,就是怀念你的豆沙粽子。”
等着等着,婚期就到了。
陈家送来聘礼,商讨着良辰吉日。我却不能嫁了,我却不愿嫁了,那一晚,我已明白什么是幸福,那一晚,我已成为他的新娘。
小镇起了波澜,几乎容不下我。我却死守,只为他承诺的“回来”,他承诺的豆沙粽子。可是,这么久……
他少了音信,到后来,杳然成了他全部的音信。
不会是局势太乱丢了信吧?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吧?不会是他——
忘了吧?
我又怎么甘得了心?他还欠了我豆沙粽子。
女人在失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有多勇敢。我收拾了细软,连夜出行,开始找寻。即便被辜负,也要辜负得彻底。
火车驶离站台,景物一点点地后退,一点点地告别,扯断所有后路。
悉心梳一条长辫,着米色对襟窄袖衫,粉色方口布鞋,明明是刻意的,却一路想着要在面对他的时候,表现得随意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