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
一间暗暗的房,立着支架,在半红半黑的布间伸出幽深的镜头。“我们照张合影吧。”他不由分说拉我坐下,头靠近头,“咔擦!”一声,有个瞬间便被锁进那匣子中去,等再吐出来,已是永恒。有了合影,便有了怀念的理由,我欣喜万分。
黄昏,象泛黄的记忆,一点一点提醒过去的依恋。空气中有股清香,我深吸一口:“又快端午了。”
“是呀。转眼。”他答。
然后,沉默代替所有的语言,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或几个世纪?我无从感觉。路灯在一刹那全都亮起,就象突如其来的希望,有着意外的惊喜。他说:“你等我!”迅即跑开,我茫然留在原地——等他。
他再跑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包东西:“给你,我欠你的豆沙粽子。”他原来还记得,我的豆沙粽子。
他原来还记得。
“很香。”我凑近鼻尖轻轻嗅着,一如他当初。他额头微细的汗,好看的牙齿,我看得竟有些感动和脆弱,急忙背过头去,迅速地,掩饰地,想要不留痕迹地擦去不小心渗出的泪水。“不要哭。”他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无限缱绻地抱住。
我不可抑制地痛哭。巷内的初识,水边的莫名感动,那夜的风雨,温暖湿润的胸口,无悔绽放的花朵,他低低地吟唱……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他真的在唱,声音里有很多感动,还有矛盾。他搂得越发紧,象要挤出那以后所有的不快乐。我,终于破涕为笑。
两个人吃一只粽子,既往不咎。只要从此,你对我好。店里的粽子太过油腻,有些不惯,“还是你包的好吃。”他记得那时的粽子。
走着走着,就到了叉路口。
有很多的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叉路口,各自有各自的方向,能做的只有“再见”。我与他,踌躇不前。“我送你。”
“我送你。”
“我先送你吧。”
“好。”
他全答应,什么都好。于是,我先送他到住处,转而他再送我回纱厂。只为了能在一起多一点再多一点时间。
他的门前有一个身影,似乎已等了很久,久得几乎凝固在那里。
——林翘。
他也凝固在那里,三对眸子碰到一处,晃来晃去,捕捉背后的东西。僵持着,猜忌着,愤怒着。终于,她走到他面前,瞪着他,一直瞪着他,不放过,不要说今生今世,此时也不放过。等着解释。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淡下去,眼帘一点一点地垂下去。颓然地。
“我先走了。”我说,声音有些颤抖。他们都没有看我,仿佛未曾听见。我带着犹豫,转身走了,不回头,却放慢脚步,等待他追来。
他终究没有来。
很多天,他都没有来;很多天,“德律风”都没有再响起;很多天,都没有半点消息。昙花一现?
又是端午,转眼。有个女人急急来找我,一头一脸的汗,焦躁不安。
是林翘。
“林,林爱吃豆沙粽子,可是他不吃街上买的,我没法找到他喜欢吃的。”一脸的企望,一个曾经那样骄傲的女人。
我随着她,进到那栋二层小楼,去讨她的男人欢心。一层一层的阶梯,默默走过,沉重地,逃避地,不情愿地。
把赤豆去皮,用纱布兜住,过水淋滤。伴上猪油,糖,慢慢熬。末了,与糯米和了,裹上青灵灵的粽叶,用手指压紧,一丝不苟。有一点幸福,曾经的幸福。
很快的,煮了一大锅出来,各人取了一对,坐在桌边默默地吃。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围在一张桌边,吃曾经的粽子,千头万绪,谁也不说。各自都心潮澎湃着。空气是湿的,又有闷雷响过,也许暴雨将至,又也许不会。
林翘塞了半口粽子,突然地没有预兆地大声哭泣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妆容坏了,泪成一条条蜿蜒的红色河流。然后,她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