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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满以为她会感激或兴奋,不料话筒那边她用冬天的声音对我说:“值钱的,你且留着。日记、书信等物,一并烧毁,犹如我曾经在铁桶里焚稿一样。我因烧掉了它们,获得了重生,别人的更没有必要留下来洒泪伤怀。抽刀断水水照流,与人与月饮酒愁更愁……再强调一遍,且替我烧了,一了百了,切莫叫他人看见,我要新生,要解放,别让情感债务的包袱压垮我,不愿为理不清的人生迷局再哭。”

  好奇、追求、探索、窥癖,是不老的要诀,俗人的我也不例外。

  十

  我假称自己出差,躲进二楼那间神秘的卧室。拉上窗帘,在青灯下,夜以继日地读完了那些情书和日记,读懂了那墙上女人田梦吟讲的故事,也明白了这所地处CBD地段的小院何以无人敢拆。

  日记记录了她的明艳高冷、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解放前虽很年轻,可来往的朋友,有张氏姐妹、百货大王的千金黛西、戴笠的情妇胡蝶、周璇、影帝赵丹等名流名姝。

  因为她父亲是重要的地下當员,为我當革.命立下汗马功劳,于黎明前被杀害狱中,所以她和她母亲一直享受着高级首长般的特殊待遇。

  为筹款方便,田梦吟父亲的公开身份是银行家,因此她家里一直过着锦衣玉食、仆役众多的生活。解放后,她明白了一切,而那些曾经的有钱朋友,走的走了,留下来的多半死老虎活老虎地受尽磨难。她因此常感孤独,没有朋友。

  日记里说,她母女两,皆没有革.命家丈夫父亲的崇高理想。尽管有很高的俸禄,和昔日的财产,终因不肯与粗鲁、没有教养的工农兵交往,因此失落与寂寞常潮水般地袭扰她俩。

  经当局动员,她母亲进了参事室,而她到美院教了一阵书。后来看到无休止的运动,自己又不懂证治,于是申请调往文史馆,整理历史档案。既轻松,又少与人打交道。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母亲在世的时候,还常有一些倒了霉的老友,前来找她妈叙旧拜访,或求得一些资助。为了某些缘故,母女也不敢把她家的真相示人……

  在那个年代,三十岁出头,还不出嫁的女子,不但被人戳脊梁,怀疑生殖系统有问题,甚至会有人嚼舌“她不嫁革.命干部和工农兵,难道还想等伪证权的谁回来不成?”然而,她从小娇宠溺爱、任性不羁,亲友的劝告、组织的动员,都无济于事。

  十一

  六三年,她母亲肺癌死了,我们的當和证府对她家,还是厚爱周到、礼数有加的。她父亲的资产,证府给她的抚恤,母亲的工资,加上自己的收入,使她的生活很优越。加上警察暗中保护,谁也不敢造次。

  她写道:“小楼里早晚有琴声、歌声和远方小侄女的笑声飘出。”

  42岁那年,她偶然在一次聚会上,邂逅了一个流浪艺术家。那人不修边幅,长发长须,衣服打满补丁,洗得还算干净。当朋友们请他拉琴时,一曲流行的《花儿与少年》和《西北柳丝》,倾倒了众人,更倾倒了第一次乍然出现在这儿的田梦吟。

  她说:“后来我又请求那人拉了感心动耳的《思乡曲》《小夜曲》等等。”

  是啊,在那干旱沙漠的文化年代,人们是何等地渴望精神盛宴啊!

  她和流浪艺术家,相逢于七四年。艺术家出身不好,尽管小提琴有首席乐队琴师的才能,可与艺术院校教授匹敌的水准,依然就不了业。只好游走街头,到茶馆、饭馆卖艺,不但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还随时被扣上贩卖封资修、靡靡之音的罪名被抓。

  他和她冥冥中相遇相知,大有宝哥哥之于林妹妹,既有相逢恨晚,又有一见钟情。

  梦吟顶住证治压力,与流浪艺术家交往并恋爱。她叫他从此不准卖艺,安心在家练琴作曲,争取迈上大师的台阶。她说:“谁说江湖艺人,就不能步入庙堂音乐呢?无论是欧洲的后现代主义,还是中国的大画家,当年不都是卖油画、字画,或以求人资助为生的吗?”

  她为他买来提升水准的唱片、书籍和乐谱,在家中经常开现代的音乐party,与那些在野在朝的高级琴师,一起切磋技艺,摆下没有擂台的擂台,相互过招。这样过了两年,幸福甜蜜于分秒,时空里都绽放着香艳的花。她特意用钢琴,给流浪艺术家的小提琴伴奏。通过关系,珠联璧合地录了好几张唱片。

  自他离她而去以后,就靠这些唱片继续陪伴着伤心欲绝的她。

  造化总是弄人的,永恒本就不存在。那些鸡啼起床,日落做爱的素淡日子,早被工业浪潮碾碎、冲走。战争的枪炮,也将昔日的情感城堡轰塌。列维坦的浪漫情怀,也把乌托邦冷笑、嘲讽、挖苦地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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