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妈妈很少说话,有一年妈妈给爷爷买烟,让哥哥送去,爷爷说:“买这么便宜的烟”,所以妈妈生气了。妈妈说那时候知道爷爷很小气,想让爷爷对我好点,就经常给爷爷买东西,而其他婶婶就不会这样,再加上妈妈很勤快,爷爷最讨厌懒惰的人,所以在所有的孩子中爷爷对我最好。很小的时候,爷爷到市里卖苹果,我总会跟爷爷要,爷爷不给我,我说我要个小的,爷爷每次都会给我,等我吃完,爷爷问我:“好吃不?”“好吃”,我高兴地说,“好吃!”爷爷立即笑呵呵的接一句,我便开始瞪他,爷爷在别人面前很少笑,可爷爷总会跟我笑。
爷爷奶奶很少睡一个屋或者一个被窝。爷爷实在太脏了,太不讲究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刷过一次牙,所以现在牙齿全没了,也没洗过一次头,每年理两次很短的寸头,并且除了夏天,整个冬天都没洗过澡。再也找不到跟我爷爷一样脏的人了。要不是奶奶给他洗衣服,估计衣服都成泥巴了,即使这样,爷爷的衣服上还总是有一个又一个小窟窿,因为爷爷总是抽烟。
不过现在爷爷戒烟了,从来不怎么生病的爷爷去年住了一次医院,医生跟爷爷说他的肺都已经黑了。这是爷爷第二次戒烟,第一次在爷爷六十多岁的时候去汕头三叔那,整天待在家里出不去,爷爷生病了,到医院检查,医生说爷爷得了鼻窦炎活不了两年了,爷爷就跟三叔说他要回家。回来以后爷爷又过回了以前早起溜达,打牌做饭种庄稼的生活,不久爷爷的病就消失了,衣服上又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小窟窿了。
小时候听说计划生育很厉害,人也很凶。有一天爷爷正在地里收庄稼,那些人就来了,爷爷代替儿子跟他们走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过了好些天,爷爷才回家。其实爷爷话不是很多,奶奶经常跟我们讲以前的故事,她有多么多么苦,因为挨饿,不得不那么小就背上比她更小的妹妹到处寻吃的,到最后被逼无奈只能把妹妹送给别人家,奶奶几个姐妹中只有她个子最小。可爷爷就不会跟我说这些,我问他为什么要掀别人家的锅,他从来都不回答我,也没有提过他的父母兄妹,更没有以前的事。仿佛爷爷总是做着恶人,难听的话都是他说的,可是活儿也是他干的最多,也极少抱怨什么。
每一年农忙,爷爷都会帮爸爸跟叔叔收庄稼,忙前忙后,累了一天回来的时候,爷爷吃完饭就早早躺下,第二天接着早起。有一次累得腰疼,歇了歇又起来干活。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奶奶在屋后弄了很大一片菜园子,这两年种菜再拉到县城里菜市场卖,每次都是爷爷挖地。前年奶奶脑血栓高血压又发作了,不能再去劳累,剩下爷爷一个人收拾这些菜园子,每天早上四点多起来,骑上电动车到县城里去卖。每次逢年过节家里来客人,全都是爷爷下厨,做了一大桌,因为爷爷以前和兄弟们跟一个厨师学过做饭,所以烧了一手好菜。
我的爷爷就是这样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有着似乎永远不会变的习惯,只是牙齿掉了以后比以前更爱吃东西,如果只给奶奶买东西,他就会有一些生气,妈妈说人老了,变得有些像小孩子了。
我的爷爷越来越老,没有人喜欢我的爷爷,就连我的奶奶都有时候很气愤的跟我抱怨,恨她的母亲当初为了点吃的东西把她嫁到这里。可是奶奶也经常说,幸好爷爷还在,买东西时还记得爷爷最喜欢的“枕头酥”。
爷爷越来越老,跟我说的话也越来越多。有一回想和他聊聊天,跟他提到在博物馆,我见过一辆很大的水车,并且拿手机里的图片给爷爷看。爷爷忽然红着脸笑了:“年轻的时候,大队里举行比赛,六个人一组,我们最后每人赢了一盒烟!”说罢,也没有任何的感慨和叹息。
年轻时候的爷爷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些过往的青春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我一点儿都不讨厌我的爷爷。因为我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悟性的人,也有这数不清的缺点,而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就像那些从没有水旜口的,对家人的爱,可能他自己也都很模糊。
我的爷爷,来自久远的乡村,是渐行渐远的乡村符号,也融入到乡村里给我的生命增添了一份最淳朴最温暖的记忆。
我出生在豫东平原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祖祖辈辈都是淳朴,善良的农民。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机械化未普及,农业生产基本靠人力,所以男丁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生产力,再加上中国几千年男尊女卑的观念,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尤甚。我的爷爷是哥仨,不幸的是二爷有两个女儿,三爷脑子有问题,没能取上媳妇。在世俗的眼里,在传统的观念里,只有我爷爷有四儿子,即所谓的续上了香火,有了生产力的代表。而我的大叔在十几岁就去世了,并且爸爸接过婚之后,头胎和二胎都是女儿,即我的大姐和二姐,这进而导致了整个大家庭对男丁的期盼与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