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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女儿的事,他没少数落老伴:都是你惯的,要不一个小丫头片子敢去闯关东?这回好了,人家翅膀硬了,不回来了,看你怎么办?老丈人发了一顿脾气后,慢慢转身离去。我见他边走边用衣袖拭泪,不由心动。这时不应该是迎风流泪,而是发自内心的。

  丈母娘忍辱负重惯了,任丈夫怎么发泄也不理会。她收拾了些花生、香椿芽、地瓜干之类的干品,塞了一挎包,忙不迭地往我身上挎,嘴里念叨着:“拿着吧,都是今年新下来的,捎给俺那个亲家尝尝新。”

  我媳妇在一边直撇嘴。她是嫌娘这么远的路,捎啥不好,偏偏捎这些玩意?她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太轻贱,拿不出手。

  她怀里抱着刚刚一岁多的小儿子,身边还有个女儿拽着她的衣襟。两个孩子拖累着她,不然也会随我而去的。儿子正在咿呀学语,“爸爸”还喊不清。女儿平时和我不亲,这会儿,见我真的离家远走,也忘了之前的隔阂,扑进我的怀里,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滚,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她的眼泪一下子滴在我的心上,就觉得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一狠心,推开女儿,转身踏上通向外面世界的乡路。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如同从老母鸡翅膀下走出的小鸡雏,身上增加的是寒冷,失去的是温暖,战战兢兢不知该怎样面对这陌生的世界。我不好在外人面前显露心中的不安,只有把愁苦化作天上那一团团黑沉沉的云霭,遮掩了太阳,遮掩了大地。

  进了车站,上了车,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人汇在一起被形容成“海”,是丝毫没有错误的,这时才深深地体会到国家控制人口增长的必要性。我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我出门的原因,人们商量着一起走出家门,来给我制造麻烦。买票挤,上车挤,肩挨着肩,背挨着背,大家被一只无形的手按进一个空间里,制作成年人肉罐头。只是都还活着,在喘着气,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车厢里更是人满为患。我看见车座下有位老兄,铺块塑料布,蜷进去,看不见头脸。这时候,放下身上那点自尊,大家都不相识,用不着客气,怎么让这趟旅行舒服怎么来。

  没有座位就只好站着,时间长了,难免要调整姿态,无意间的触碰也是难免的,这些都需要大家相互谅解。可就是有那样的人,坐在座位上,摆出一副上等人的神态,被碰一下或者刮一下,都会引来强烈的不满。

  我刚进车厢,就看见一位发型像原子弹爆炸一样的胖女人,在声色俱厉地呵斥碰到她的人。那人已经道歉了,她却依旧横眉立目,不依不饶。旁边的人劝两句,她一瞪眼:“刚才你看见了吗?他的一只黑爪子摸我哪儿了,你知道吗?他占我的便宜,臭不要脸的,我没告他耍流氓就不错了。”

  那个占了人家便宜的男人,有四五十岁的样子,面色黝黑,一身土气,挨着一顿骂,也看不出脸红。他觉得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低下头向前挤去。那女人望着那人的背影,仍然骂道:“是不是一直光着呢?上这里来找便宜?臭不要脸的!”她这么一闹腾,她的身边立刻闪出一条空当来,一车厢的人都去看被人便宜过的身体。

  我就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我觉得她更像一堆臭狗屎,正在散发着无法比拟的恶臭,另外,我怕自己把持不住身体的摇晃,无意间触碰到她,又会招来同样的臭骂,还是搞个提前量,早点离开为好。临走时,我还不忘了端详她一番。除了发型之外,没有再出奇的地方,如同腌菜缸一样的身体,被人占了便宜纯属幸运,都应该觉得自己赚了,犯的得大呼小叫吗?

  来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我停下脚步。这里空气的流通顺畅,人也不是那么多。有一位老大爷坐在自己的包裹上,倚在壁板上呼呼大睡,舒服的姿态着实让人眼热。我已经站了大半宿了,两条腿有些木,也想找个地方坐下,学学老大爷舒服一下。这时候,真的佩服钻进车座下的那位老兄是何等的聪明啊!

  我正在思索着,也就是说,正斯斯文文地要坐下时,车停了,门开了,涌上来许多人。这些人似乎没有向前寻找更好位置的欲望,都停留在这里,刚才的宽松瞬间消失。我被紧靠在壁板上,一动也别想动,像被钉子钉到了壁板上一样。我不由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趁着人少,快速地占领有利地形?像那位老大爷似的。我扭头去看老大爷,已经不见踪影,不知被人群掩到哪里去了。唉!出门就是受罪,自己慢慢苦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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