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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萍有些匆忙地说饭快好了，我去看看。一种不自知的情感和自嘲涌上我的心头。这些年来萍萍不仅在照顾着爷爷奶奶，也在学着照顾自己。
从远处传来楼板被踩踏发出的嚓嚓声，我愕然地向屋墙角蹲坐的木制长楼梯向上张望。这木制楼梯连接着用木板铺就的二层楼房是一些人家都还在住的房子，那时兴的砖瓦房的楼梯都用混凝土筑成并大多置放在房门外。楼梯靠放的那面墙令我漠然，贴满了一墙的报纸并且不止一层，纸张已发黄起皱了。一框框黑白的相片和几张彩色的相片有序地随楼梯斜上而挂，相框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带着几分凝重和苍凉。一幅红色的极大寿匾使我触目，金色的外框已是斑斑锈迹还缠上了几条长长的蜘蛛网。这觉察得出这家里以前应当是很热闹的。
倏见穿深蓝斜对襟盘花扣上衣的老奶奶站在楼梯口痴痴地往下望。我明白了是那声音的来处，她吃力地抓住楼栏蹒跚地坐下，黑色的裤腿筒用浅绿色的裹步捆绑起来，轻慢地将一双小脚抬放到楼梯板上。这十五六台的楼梯使我责难它的长度，也想起了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已经不在好几年了，听她讲起过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被折断了脚趾骨裹成小脚的事情。我隐隐的害怕着和不解，渐渐长大后就又明白了些。小时侯的我觉得奶奶知道的事可多了，奶奶成了我最崇拜的人。常常会爬坐在奶奶的腿上听她讲故事，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总是能从奶奶这里得到答案。奶奶还做很多好吃的满足了我贪嘴的童年，最爱软糯的茴香饼。可短短几年后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变成了夜间最亮的那颗星星。
奶奶下来了，杵着拐杖站定后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久久地盯着我看，说你不是萍萍。摇晃着身子向破旧的沙发走去，手上的镯子发出一连串咣铛声很好听，我也很熟悉。其实我从小面对不相熟的长辈都不会主动打招呼，也因此受了我妈很多的责骂。可我竟脱口而出了一声奶奶好，想来是因对自己奶奶的想念而对萍萍的奶奶生出亲切之感，也出于我似是而非的礼貌。
推门进来了一个老头，黑色的老头帽戴得正正的，一身淡灰色的中山装刚好把瘦干的身体衬得精神了几分。手里捏滚着两个银色的小球发出哐啷声，随意地瞟了我几眼。萍萍赶忙走过来说爷爷奶奶吃饭了，这是我朋友今天来我家玩。两位老人好似都默默地自想自事，没有言语。后来我知道爷爷每天早上都要到外面走一走，为锻炼身体。
这顿饭吃得很平常，只是第一次吃黄瓜煮汤我感觉很新鲜。稀软的饭菜让我吃出了岌岌可危的踏实感，爷爷奶奶都用勺子吃饭一口一小勺嚼得极为认真。饭后奶奶让萍萍把药拿来吃，白色搪瓷缸里氤氲的水气模糊了我的视线，记得早些年我奶奶家里也有同样的搪瓷缸。
萍萍的奶奶坐在沙发上戴起圆形的老花眼睛，右手食指套上银白色的顶针是要绣什么的样子。爷爷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眼睛里是无欲无求的安然。
我偶然瞥见一扇铁门后面有一张用砖头叠摞起四只脚支成的床。白色暗发黄的蚊帐包裹得严严实实，床下有一双黑色的圆口大棉麻鞋。萍萍说这是爷爷的床，爷爷的腿常年有病就在这里搭了简易的床为让爷爷方便些。其实那时候的我最为好奇的还是萍萍的住处，女孩子总是会对另一个女孩子的小世界有兴趣。
萍萍打开了这扇门，一个露天的小院子里有一间正房。房上瓦片松动的地方长出了大片的杂草，多有风雨飘摇凄凉零落之感。一只叫毛毛的小狗撒娇式的喊叫了几声朝我们跑来，院子里的地是用破碎砖头铺就的，缝隙间长出一撮撮杂草。墙角的地方几盆绿色的植物长得茂盛，看得出是精心照料后的样子。萍萍说我就在那正房的楼上睡，但我有些难以想象。
上楼后看到的一切让我赫然，我想萍萍以前一定生活得很幸福。粉红色的蚊帐罩着白色的叠放整洁的床被褥，床头安放着一盏暗绿色的小台灯。床头横放了一张木头桌子，上面铺了一张千百只紫色蝴蝶好似一不小心就要飞走的样子的花纸。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名人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凡的世界》……一个铁质的缩小埃菲尔铁塔和很多个精致的小物件。书和这些个东西都是哥哥给的，陪伴着我度过了孤独和害怕的时光。萍萍悄悄打量着我，好一会沉默后，萍萍说咱们去外面走走。我就此知道了萍萍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