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晃动一阵停下来,他们全爬了上来。司机水數陷进去了,说完解开一直没用过的被褥,和徒弟背靠背睡了。藏族大叔抽出两张羊皮垫一张盖一张,不一会也打起了呼噜。何帅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头痛得厉害,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骑在自己身上卡住脖子,踩住胸口。他努力睁开眼,想着这就是自己舍命要体验的波涛人生,又想哭又好笑。天亮醒来,何帅觉得自己的头大了好几倍,胸口像压着一座山,眼睛看不清东西。他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已经死过了一回。
司机招呼大家下去推车。何帅用尽全力,可汽车没有前进反而后退了一尺。司机又让大家去捡石头。何帅抱着石头摇摇晃晃走过来,有气无力地扔在水坑里。司机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泥浆,吐出一口污水,“是娘们吗?就你最年轻,抱个石头还没馒头大!”何帅像瘟鸡似的回答:“我一天没吃饭了,抱不动!”
“你不是带干粮了吗?”
“饼干早就吃完了!”
“把饼干当干粮,饿死你活该!”
何帅再次强打精神跟着他们跑了几个来回,坑终于填平了。司机拍拍手,说喝点茶再走。徒弟爬上车把一路叮叮咣咣响个不停的麻袋拖下来,掏出汽油喷灯和一把水壶。司机蹲下来给喷灯打气。藏族大叔从土中刨出三块石头架起了炉子。水很快烧开了,藏族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砖茶扔进锅中,又把一坨黄油塞进塑料桶中,灌进煮好的茶水猛烈晃动几下,把融化的油茶倒在碗中。香味跟着升腾的水汽飘起来,让人垂涎欲滴。他先端一碗给何帅,又分了半个饼子给他。何帅饥不择食咬了一口,端起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谁知酥油茶极具欺骗性,完全不是闻起来的油香味。何帅“哇”的一声,连茶带饼全吐在枯草上。司机说:“酥油茶你都吐,看样子饿得轻!”徒弟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作呕的何帅。倒是那位藏族大叔心底柔软,不停安慰说刚开始是不习惯的,多喝几口就好了。说完又要给他添茶。何帅想想刚才翻江倒海的味道,摆了摆手拿起饼子。可干得掉渣的饼子差点没把他噎死,啃了几口他就翻上车厢。车没走多远莫名其妙又停了。何帅掀开帘子看见路旁侧翻着一辆货车,轮子旁躺着一个死人。另外两个人正在一锹锹挖坑,两只灰褐色的秃鹫极不耐烦地在坑边来回渡步。何帅赶紧放下帘子。
在一片荒滩上,大家又架起了炉子。何帅连滚带爬从车厢钻出来,看见蔚蓝色的苍穹笼罩大地,满天星斗又亮又多,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地球上。他迟疑了好一会才坐到火堆旁,见藏族大叔又在袋子里掏东西,抢先一步说先盛一碗白水。司机冷笑一声:“已经没有酥油茶了,饼子也吃完了!”徒弟把一小块儿黑乎乎的面团塞进嘴里,用一成不变的表情看着他,好像何帅是他不太可口的下酒菜。藏族大叔从羊皮口袋里掏出一块面团递给何帅。何帅小心翼翼接过来,捏了好一会儿,揣摩不出是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放进嘴里,猛地又吐了出来,这回连黄疸都吐出来了。司机说:“如果连糌粑都咽不下去,就只能等死了!”藏族大叔喋喋不休,责备司机没有菩萨心肠。何帅捏着鼻子咽了两口回到车上,摸着掌纹中的生命线问自己:“难道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几个梦,恍惚中见布帘掀开一条缝,扔进来一块干肉。何帅爬起来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膻味扑面而来,只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时,颠沛流离、背井离乡、客死他乡、魂归故里这样的词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昏昏沉沉中,见到母亲拿着白面馍馍向他走来,大黑狗叼着一块骨头又叫又跳,还有刘敏抱着一盒饼干正温情地看着自己……朦胧中听见一个声音说:“看清没,是不是死了?”何帅立刻伸了伸腿,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没死。但他的信息没有送出去,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想踹开,可脚只是在意识里伸了伸。他想抬头,可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想吹口哨,可拼尽全力只是一声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