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土地传来除蛇意外的响动,我瞬间清醒,回过身果然看到艾艾。她怀里紧紧搂着四个红薯,大步奔来,那么急,额前刘海被拨开,齐膝裙子被撩倒大腿根部,她如同被一团风裹着前进。
现在力气回到了脚上,那条蛇估计挣扎累了,安分地一动不动。
艾艾跑得太快,猛地跌倒在地。四个红薯随意散落,滚到一边。她立即起身,左脸扑了层棕色泥土灰,膝盖也是。但她根本来不及拍灰,麻利地找回了三个红薯,第四个不知滚到哪儿去了。
“别怕,”艾艾蹲下。她瘦,薄裙下脊背骨凸出,肩胛骨顶起衣服,她的骨头玲珑有致,仿佛是水晶做的,不像人类。对,当时我是那么想的,长大后发现更精确的说法是——不像肉包骨头的大人。
她向来胆大,我闭上眼不敢看。但我知道,她在用生红薯敲打蛇的脑袋,类似于古诗里的捣衣一举。
蛇因剧痛抽动身体,我恰巧压住它七寸附近的位置,所以才能活到现在。艾艾不客气地加上一脚,踩在我两脚之间蛇的那段身体上。
我的蛇皮疙瘩消失了。之前猖狂的蛇现在奄奄一息,如市场上卖给小孩玩的塑料蛇。
其实站立的我也看不清艾艾的手头动作,她顶着一头发黄枯燥的短发,蓬松得像挂在枝头的鸟窝。每敲打一次,脑袋牵连肩部往上提一次。她越打越来劲,而蛇的颤抖一次比一次弱。缠在小腿上的蛇尾缓慢松开,直至掉落时还在地上圈着我的左脚掌。
三个红薯全用废了,艾艾起身时我忍不住看向地面,蛇脑被砸了个稀巴烂。她微笑着暗示我不用担心,我们同时抬脚,跨过蛇的遗体,艾艾走两步就回头,可能在担心这是条能死而复生的蛇精。她牵着我,手掌上还残存着红薯表面的泥土和黑灰,咯得我安心。
第四个红薯被一棵老竹拦住,就在土道旁不远。刚才一幕还让我心有余悸,万一蛇的亲人来报仇怎么办?还是不要去吧?我可以回家重新带两个红薯出来。艾艾不听劝,撒开我的手跑过去拾起它,幸好安安全全地回到了我身边。
既然是最后的幸存者,第四个红薯免不了被投进火堆。余温尚存,艾艾又搞来一些竹叶烧了一会。按照奶奶的教法,烤红薯得等火苗熄灭,连灰都凉透后才能挖出来。然而我们心急,不等最后一丝火光消失就出土了四号红薯。掰开时红薯冒着香甜热气,但外熟里生,一层绵软一层生脆,中间夹心部分棉扯如变质的橡皮糖,被我们吐到一边。
这时我才注意到艾艾膝盖肿了,一块青一块紫,还被磕破了一块皮,血痕已干。我问她疼不疼,她不回答,反过来笑着问我刚才怕不怕,有没有偷偷尿裤子。我的一本正经受到冒犯,扭头过去不理她。她却靠过来想分开我的双腿,看裤子是不是湿透了。我夹紧双腿挠她痒痒,她方肯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啃地瓜。
回到家把事讲给奶奶听,虽然她一顿臭骂再次禁止我和艾艾去竹林,但她要我牢记,艾艾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福星,必须好好待她。
火车减速,即将驶入站台。艾艾几乎是跳下软椅的,她从座位下拉出行李箱,然后回到座位上。
“菁菁,我跟你说哦,”她的语调忽然低下去,但更甜蜜,她凑到我耳边,我喜欢她同我如此亲密。大学四年,虽然我们对外宣称是最好的闺蜜组合,但聚少离多,情感自然疏淡。只不过‘闺蜜’两个字像一把锁,保证谁都不会叛.变;又如面上的刺青,时刻提醒对方我们的关系,应当是‘闺蜜’,女性友谊中最深的那种。
“他加我微信了诶!”艾艾眉飞色舞,甚至拿出手机佐证,“怎样?帅吧?”
我点头。她根本没注意到我脸上浮着一层淡漠,身心全集中在小小一方亮屏,“他年纪也跟我一般大……”
稍微用心听,我肯定能写出她后来说了什么。但当时,那些话都被挡在耳朵外。我真的认识说话的人吗?她真的是竹林里的艾艾吗?我必须卑微地承认,我能带给她的喜悦比不过一个会打游戏的陌生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