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强子哥也不说话,我听着他的喘息和脚步,却感到久违的安心。很久,很久。其实站台到住处也不过不到十分钟的路。我想哭,却迷迷糊糊中听到强子哥开口说:“这边包了个装修工程,有半年多了,今儿结束,明儿就回去了,要过年了。这儿离家太远,家里农忙都顾不上,以后不接这儿的活了。”他顿了一下,我问“重吗?”,他说“不重”,然后接着说,”我有次买材料经过这个站台时看到你下车。明儿要走了,今儿想过来看还能不能遇着你。“我没有应话,他没再说什么。
强子哥把我背进屋里,好在我就住一楼。安顿我吃完药躺下,他一直都不说话,我也一直就那么看着他,仿佛我们之间,根本不再需要语言。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淡黄色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庞,一张成熟的男人的脸,一张无数次在梦里出现,却比梦里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的脸。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眉毛下,是那双我曾经看不够的眼,那不薄不厚的唇,曾经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它印在额头的温热,十多年挥之不去。我一把拉住他,他没有防备竟倒在我身上,我抱住他,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耳朵,”强子哥”我几近哽咽地喊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涌而出,他移过脸来,吻我眼角的泪,我的脸,我的唇,我看到他湿了的眼眶,压抑的思念和渴望在身体里升腾,我贪婪地迎合着他的吻,那是我曾以为可以一生拥有的.......
那一刻,我忘了中间的十年,忘了一切的一切,我只知道,那个梦里无数次寻找的强子哥回来了,那个爱我护我的强子哥,就在眼前。几欲赤诚之时,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深夜里仅有的喘息,我俩不约而同地转向床头,看到了手机上刺眼的两个字----”媳妇“。强子哥俯下身体,头放在我的肩上,不动,也不说话,我们就那么听着铃声一直刺耳地响着,如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然后戛然而止。铃声停止的时候,强子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起身,整理衣服,推门而出,他没有留下一句话,我没有水旜一个字,曾经的默契是多么的深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
对不起,是为这一刻的疯狂,还是为这一生的缺席。
那场感冒,我病了很久,每天烧得晕晕乎乎,我就那么把自己盖在床。醒了睡,睡了醒,躺了三天三夜,等我觉得我再躺下去可能会饿死时,才终于爬起来。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童年,有少年,有青春,有爱,有恨,有笑,有泪,有强子哥。
三十岁的那年,我依旧单着,然后我遇到了另一个男人,比我单得更久的一个男人。一个南方先生,不英俊,不阳光,不健谈,不贪玩,不会哄我笑,也不会逗我哭,四平八稳的一个好好先生。我想上帝一定是派他来拯救银河系的,他的身上我找不到一丁点熟悉的影子。于是我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单着了,原来有个人一直住在我心里,我一直在照着他的影子寻找,却一直什么都找不到。当我把从小到大的故事讲给先生听,当我因讲到强子哥而嚎啕大哭时,他也只是紧紧地拥抱,不停地帮我擦拭眼泪,三十岁的我,在他的眼里活成了孩子。
那年春节,我带着他回了老家。我也带他去了强子哥家。那是从高三那年以后,我再未踏进过的一道门。一切都很熟悉,一切又都很陌生。陈叔老了,以前高大的个子现在看上去矮了一截,挺拔的脊背也有了些许弯曲;陈婶那年夏天得了中风,坐在轮椅上。陈叔说她不能走路了,话也说不清楚。我握着陈婶的手,这手曾经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强子哥,这手给我盛过汤,给我削过果,陈婶曾用这手一边抚着我的头一边说“以后你强子哥要是欺负你了,你就给婶儿说,看婶儿不打断他的腿!”如今她只是看着我,老泪纵横,嘴角蠕动,想说什么,却只是支支吾吾啥也说不出。小院依旧干净利落,墙角的那棵柿子树上,依旧留着我们曾经挖的洞,而我却不忍直视,怕那树上树下曾经的欢笑呼之欲出。强子哥的媳妇端来茶水,然后从强子哥手里接过小儿子,带着一双儿女出去了,看着她贤惠的模样,和这一院落的整洁,我冲强子哥说“嫂子很贤惠,你很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