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哥哥本就老实本份的父亲,也年事已高,由着哥哥的哥哥赡养着,算是没要哥哥操心;辍学后的我也在为着生活苦苦打拼,掐指算来,能为哥哥提供帮助的人己乎没有。深感孤寂的哥哥更是离不开他的酒坛子了,也许只有酒精的麻痹,才让哥哥死寂的内心获得些许生机。
哥哥在学校读书不多,但他勤奋好学,读过大量的古诗词及近现代文学作品,在老家可算得上半个文化人。说到舞文弄墨,我根本不是哥哥的对手。
改革开放后,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精神生活方面也有了新的需求。以前,人们只要能够混个一天三顿饱,就心满意足了。口袋鼓起来后,人们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唱庙会,用花轿抬新娘等等。一时间,复古之风盛行,但凡有点古文化基础的人也就显得格外吃香,象我哥哥就是其中的一个。
据说有一年,家乡在东岳寺举行庙会,还请了外乡的一个戏班子来助兴,需要在寺门上挂副大对联。有人说,那就写“幕埠山下景色美修江河畔气象新"吧,几位老先生一看,摇摇头,说太俗。哥哥送上一联,书云:
东岳寺唱西皮南腔北调
春垅里卖夏布秋收冬藏
联中东岳寺、春垅里为家乡地名,西皮为此次大戏中的一个曲牌名,夏布是家乡的一种手工土布,又称麻布。几位老先生不断颔首赞许。四邻八里的乡亲看着哥哥的对联,都称赞哥哥比得上过去的秀才。
还有一次,哥哥老家称钩咀的一位小伙到磨锣莲村迎娶一位姑娘,小伴家请哥哥为迎亲花轿书写上联(家乡习俗:迎亲时,男方拟写上联贴于迎亲花轿上,将花轿抬到女方家,女方只有将花轿下联对上,才可开宴送亲)哥哥以地名开头作联:
称钩弯弯,明星朗朗,知轻识重
看着上联有点狂,自吹自擂,奈何女方家舞文弄墨者寡,半天逼不出个屁来。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在高人指点下作出下联:
磨石团团,排牙咧咧,添粗出细
两件事情过后,哥哥在老家声名鹤起,获赞不断,这是哥哥人生的第二个春天。在这个春天里,哥哥还收获了一次短暂的爱情。
家乡有位女子,她老公外出打工不幸遭遇车祸,丢下一双嗷嗷待哺的子女撒手人寰。女子见哥哥身材魁梧,还颇有点本事,顿生爱意。经好心人掇合,哥哥入赘到女方家。我和姐姐们都非常高兴,认为哥哥总算修得正果了。我们各尽所能,带着财物到嫂子家道贺。嫂子看看我们,望望哥哥,两片彩云飞上了脸颊,灿烂的笑,一如出山的朝阳。
相对于嫂子的热烈,哥哥似乎不愠不火。也许多年的漂泊,使哥哥养成了散慢的习慢。他热爱诗酒,却疏于生活,田间地头的庄稼被他打理得七零八落,还没笑够的嫂子,慢慢又被乌云笼罩
有一天,哥哥挑着担子去摘菊花,可能是喝酒超过了把控的尺度,他竟把担子丢在地头,自己却在菊花沟里睡到天黑。嫂子在众人的责备和嘲讽中只好请哥哥打道回府。
社会的潮流在滚滚向前,人们的观念在不断更新。不知从哪一天起,人们曾热衷一时的复古之风便悄无声息了。庙会不开了,戏班子解散了,抬新娘的花轿要么进伙房,要么束之高搁,它们都已完成了各自的使命,寿终正寝了。人们都忙着挣钱,买车购房拼生活,哥哥肚子里装的诗文,慢慢地再没人向他讨要了。如果他喝了酒高兴,偶尔水旜了一句半语的斯文话,也会被讥笑为现代版的孔乙己。于是,哥哥变得更加沉默寡语,更加杯不离手。酒里乾坤大,杯中故事多。也许,酒才是他最知心的朋友。
酒精不仅禁锢了哥哥的思维,也侵蚀了他的健康。刚搭五十的人,老态尽露:双手发抖,走路摇晃。村干部无奈,把他送进了镇敬老院。就在我接电话的头一天晚上,哥哥的灵魂离开了他渐渐冰冷的身体,飞向了他想要的另一个世界,也许这个世界上,他已没多少要牵挂了。
孤独的坟茔为哥哥短暂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当我乘汽车、换火车,一路紧赶到家时,哥哥已经去世四天了。哥哥的哥哥已协助敬老院把一切善后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