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纸上龙像身后,赫然有了一片枇杷林,皇帝一身龙袍,是宫中人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沈玉转了转酸痛的腕子,抬头向案后望去,原本坐在案后的皇帝早已不知去向。
旁边的小太监一个劲儿的冲着他打眼色,沈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身后的皇帝盯着沈玉案上的那张画入了神,想必已经站了许久。
沈玉连忙起身行礼,却被皇帝拦住。
“此为何物?”皇帝指着画中自己身后的林子问道。
沈玉慌乱地理了理袖子,面上温和的笑意因乱了心神显得更软了些,“回陛下,这是枇杷。”
皇帝面上略显狐疑,随后了然,“朕倒是还没吃过刚摘下来的枇杷,”站在一旁的小太监搬来一把皇椅,皇帝顺势坐下,与沈玉不过两步距离,“和朕说说,除了枇杷,外面还有什么?”
沈玉以江南为主捡了几样说,他少年时去过中原各地,各处风土人情也记得不少。外面的人虽传皇帝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但在沈玉看来,这位皇帝也并非外面传的那般不堪。
眼前的皇帝似乎在这时才有了弱冠少年的灵气,原本深得触不见底的眸子,也隐隐能看见一道微弱的光。皇帝听得入了神,沈玉甚至觉得,这时坐在他面前听他杂谈江南的皇帝,比方才坐在案后批折子的那个帝王,还要认真。
窗外山茶树上的麻雀飞飞落落换了几波,守在御书房外的小太监进来催了几回午膳,皇帝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沈玉的话头。召了门外候了许久的的小太监,沈玉也该出宫了。沈将军平乱归来,照规矩沈玉也该去敬上一杯酒。
临走前,皇帝又坐回了那摞满折子的重案之后,他又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帝王,“今日这最后一副画,朕很喜欢,赏!”
皇帝身旁的小太监殷勤地上前,“陛下想赏点儿什么呀?”
皇帝思虑了片刻,随手扫落了案上的折子,“来人,笔墨伺候,”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想要帮他研磨,却被皇帝一手拦住,他笑的一脸真诚,可在沈玉看来,像极了一只胜券在握的狐狸:“沈爱卿,你来。”
沈玉低头笑了笑,顺从地上前。玉指玄石很快就出了墨,皇帝一手挥笔淋墨,半晌时间在纸上落下七个字,这次的字,不同折子上的张牙舞爪,反而极其端正,矫若游龙。皇帝细细吹干了洇墨,又拿玉玺盖了印文上去,才递给沈玉。沈玉见了纸上的字一愣,随后轻笑出声,“陛下,这‘京城第一御画师’,臣可担不起。”
皇帝摊开双臂,绕着桌案行了三圈,最后立定看着沈玉,“朕这里,没什么适合你的东西。朝臣们都说,文人墨客惺惺相惜,朕没什么可送你的,就送你一副墨宝吧。若是他日有什么变故,保全自己,这东西卖掉丢掉或遗失,也都是个身外之物,朕不治你的罪。”
沈玉愣了愣,随后温和的笑意弥漫到了眼角眉梢,原来这位皇帝陛下心细至此,都想到了来日之事。沈玉行了个礼,“那臣,谢过陛下。”
第二日沈玉接到入宫口谕时已是深夜,小太监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就寝,无奈只能重新披上袍子,随小太监入宫。
将到御书房时,一位面色绯红的宫女将沈玉拦下,神色有些扭捏,“沈大人,今日陛下同太后娘娘大吵了一架,砸了不少东西,一会儿大人进去了务必多加小心……”
沈玉谢过姑娘,正欲再问些什么,身后被沈玉落下的小太监赶上来,催促他再快些。
推开御书房的门,扑面的酒气冲得沈玉有些头痛,九五之尊的皇帝正坐在地上喝得神色迷离。听见动静,皇帝转过头,见是沈玉,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最终敌不过酒劲摔回地上,手里壶中的酒洒了大半。
“沈玉……朕想去江南看你说过的梅子雨……可是朕出不去……你画给朕看……”皇帝醉眼朦胧,却对沈玉毫无防备。
“好,臣画给陛下看。”沈玉语气软了下来,皇帝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