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老师对我有不好的印象,我怕同学们嘲笑我睡懒觉,我怕再也得不到奖状。
我的清高与自尊要第一次迎接母亲的挑战,它突然变得无比强硬,让我有胆与母亲遥遥对峙。
母亲也开始摽劲,捡起刚放下的笤帚,踏着碎步向我追来。
她追我就跑,她停我也停。我故意避开上学的路,向另一条山路跑去,边跑边回头,我一回头她就扬起手里的凶器,故意加快脚步,但又始终跟我保持在一定的距离。
再往前跑就要进深山了。旁边是螺旋的菜地,高低起伏,为了摆脱母亲,我转身跳进一块地里,一块一块的跳。
我瞥视母亲一眼,以为她会就此打住,没想到她也跳了下来。我一路踉跄,踩坏了好些庄稼,只听见身后怒骂一声,我栽了一跟斗。
“快点下来——”
是八队的张婶在喊我,我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飞奔过去。
眼看母亲跟来,张婶急忙迎上去,挽着母亲的手夺下了凶器,虽然母亲并没有要过来打我的意思。
“不成器的东西……”母亲哽咽着,我这才发现她也泪光闪闪。
张婶劝说着母亲,又好像带有一丝安慰。几番劝说后,都平复了心情。忽然,她转头对我说:“你妈妈把头发都卖了供你读书,要珍惜啊!”
我如醉五里雾中,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刚止住的泪腺又喷涌起来。
母亲说陪我一起去学校,她去向老师解释。山间小路上,一前一后,走得都很踏实。
我家里穷,很大原因是父亲身有残疾,干不得重活,以至于母亲要去卖头发。后来他学了算命手艺,常年在外,除了春耕秋收繁忙时节外,很难见到他一次。
母亲比父亲小十岁,她从河边的膏腴之地选择了山巅的磈磊之所。从到来那天起,田间地里,砍柴挑粪,她矮弱的身影不停地穿梭在深山野墺间。
从第一次将种子撒进土地,一直到每颗粮食的收回,都一丝不苟,无怨无悔,兢兢业业。
人人都是二十六块碎骨组成的脊椎,母亲的却显得异常坚硬。
我唯一能分担下来的农活就是放牛。常游荡于山野,它悠闲的吃草,我就在山林跳跃,在田埂嬉闹。落日西沉,我就赶着牛儿一溜风往回跑。四野炊烟缭绕,母亲做了一锅洋芋干饭,馝馞满溢,我一下嗨了四碗,至今不忘。
十岁那年,父亲硬生生夯出一条路来,我们举家迁往镇上。
长滩镇四面环山,有一条大河从中穿过。房子是暂租的地下室,比起以前的土砖瓦房,也算得上富丽堂皇。
对我而言,告别的是村野阡陌,蝉鸣牛叫的回忆,对母亲则是繁重的体力。
初来乍到,我们并没有为人生地不熟而苦恼,因为母亲温柔善良的性格,很快就和邻里街坊打成一片。
父亲给母亲谋了一份摆摊的生计,卖的货不定,农耕时卖菜籽和饲料,平时就是廉价的袜子手套等杂货。
镇上赶集,父亲在大桥上算命,一把椅子足以。母亲则需要背满满一大编织袋,徒步前往。摆摊的大多是与母亲年纪相仿的妇女,拮据一点,也能勉强糊口。
母亲的性格是不太适合做生意的,喊价很低,又莺声燕语,顾客基本是山里人,有时为了几块钱能磨破嘴皮子。不少吧,显得呆板,没有人情味。少吧,本就薄利,到头来一阵白忙活。
父亲总说母亲太老实,所以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与之对应的是相隔不远的几位摊主,口才了得,又有扩音喇叭加持,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有次没到散场时间母亲就回来了,她说东西全卖光了,一件不剩。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母亲有如此战绩,心花怒放了一整天。
除了长滩,向家和龙驹也是大镇,但相距很远,赶集的日子母亲就和几个摆摊的租了一辆车,固定接送。每天四点左右就要起床,父亲跟着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时间在他们平凡的日子中间流淌着,日复一日的辛劳换来了一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