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门敞开着,我不耐烦地等到天黑,爸爸问我怎么了,我说有个黑社会的今晚要来揍我。爸爸答应了一声,扶正老花眼镜继续看他的报纸。天黑后,他果然来了,不仅带来了一票小弟,连他们的老大也来了。
我急忙喊一句,张叔叔你来了。张叔叔咧开嘴一笑,问我爸爸在家吗?我说在。他进来与爸爸寒暄,并让曹飞在外面跪了一夜向我赔罪。
我实在不想看他的样子,吃过饭就上了楼去,早早睡下了。
曹飞自那时收敛了许多,听闻他为人也和善了起来,逢人便客客气气。可谁都知道,这只是白眼狼收了尾巴,假装绵羊了。人不会突然就变好的,也不会突然就变坏。曹飞就属于从小坏,长大更坏的人物。他神经质一般的性格足以说明这一点。一想到他在人前随和客气,无人时便露出凶狠神情的样子,我便不寒而栗。我发誓不愿再招惹这样的人。
然而,命运常常捉弄人,一个人的生活就像一面镜子,有正面也有反面。假如诚实朴素的生活是我的正面,那么关于曹飞的一切便是我的反面。他像一片膏药一般粘上了我,尤其在帮派覆灭后的那几年,从渺无音信又忽然带着晓灵闯进了我的生活,宛如一场睡不醒的噩梦,令我发抖冒汗。
关于帮派的覆灭早已经看出了苗头,在两年前证府就开始大力打压黑恶势力。张叔叔所属的帮派在一年年的压力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风险。他时常带着酒来与爸爸喝,一喝就是大醉,大醉之下必然大哭,说一下当年的义勇来追忆青春。爸爸唉声叹气,不作一语。在这酒局中,我逐渐摸清了爸爸所处的位置,有几次张叔叔酒醉了迷迷糊糊地喊爸爸“大哥”。爸爸听见尤为伤心,举起的酒杯忘记放了下去。
我想,他们两个是一起出来闯荡的好兄弟吧。所以张叔叔见到我是百般呵护。只是到了后来,爸爸改邪归正,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用双手劳动赚钱,从此退出江湖不问江湖事。而张叔叔继续留在江湖厮杀,直到成为一帮之主。这只能是我的猜想,无论怎样询问两人的过去,爸爸与张叔叔都是不肯说的。
三个月后,张叔叔跑路了,带走了一大笔钱逃到缅甸,在缅甸过起了土皇帝一般的生活。他落网是十年后,无法忍耐对家乡风土人情的怀念,主动回来投案自首了。爸爸年纪一大把了,便让我每年的中秋与元旦去看望他。张叔叔逐年老去,在入狱的第三年遭人暗算,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捅了他三刀。张叔叔没有亲人,尸首火化后葬进了公墓。这以后,每年的寻根问祖都少不了去看看他。
在张叔叔出逃的同时,曹飞也不见了,有人见他出现在火车站,搭着最后一班火车前往北方。也有人在北方的某个城市见过他,他在路边摆起了小摊,专卖女人的衣服首饰。我认为这是可信的,曹飞这样的人为了生存,甚至可以去卖屁股,卖卖女人衣服又怎么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高三的时候,随着除黑运动的落幕,高考如期而至。
高中我稍微学乖了一点,成绩不上不下,也得亏是张叔叔的保佑,我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本科。不好的地方,我只能调剂到北方的院校,离家稍远,一年来回一次。
高考是这样的,有的人一努力,两三个月见成效。有的人从头到尾奋斗,结果一紧张就失利。我的同桌美美就属于后者,连普通的本科都考不上。得知成绩那晚更是哭的梨花带雨,我在电话那头拼命安抚,实在忍不住就骑了一辆小电动车去她家找她。她的妈妈见到我如遇救星,指着美美的房间,哭着说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感情女人一遇到事都爱诉诸于眼泪。我拧开门,美美趴在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也许哭累了,轻轻地抽动着肩膀。
我说,哭啥,来,给大爷笑一个。
她回转头,用力将枕头往我的脸上砸,挨中的那一刻,她破涕为笑,云开天明。
在她妈妈的同意下,我在她房间待到凌晨五点,两人越说越兴奋,对于未来展开了一层又一层甜腻的幻想。她睡不着,我也是。我提议去看日出,她欣然同意。
两人是在一片夜色下出发的,如果当时我多穿衣服,也不会冷到发抖。她在后面紧紧靠着我御寒,两只手绕过来搂着我的腰。从她身体里传过来的温热令人一震,不管多少年过去,我仍然记得在体温催化下,周遭弥漫着一阵说不清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