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世纪80年代,科幻界有过一场争论——科幻究竟是姓“文”还是姓“科”。姓“文”的观点最终获得胜利,科幻从工具化中脱离出来,现在的中国科幻作品中几乎找不到科普的影子。但这种转变只是发生在科幻界内部。和科幻接触不太紧密的大众,包括文学界心目中,仍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概念,认为科幻是属于儿童文学的。
在中国作家协会,科幻文学被归到儿童文学一类里,我的《三体3》就曾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一些科幻迷对此很有意见:“闹了半天我们看的是儿童文学!”面对这种情况,我也很无奈。
解放周末:如您所说,科幻文学似乎陷入了一种“儿童文学恐惧症”——因为怕和儿童文学沾边,想挣脱科普的束缚,于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科普型的科幻完全看不到了。您怎么看科幻文学的这个心结?
刘慈欣:其实,儿童科幻没有错。在西方,儿童科幻和成年人科幻是分开的。有给成年人阅读的科幻作品,也有给儿童看的科幻小说。西方科幻“三巨头”之一的海因莱因,就专门给儿童写过科幻。
科幻的受众不需要一概而论。科幻到底是给成年人看的还是给儿童看的?科幻应不应该有工具化、科普性?这些争论都是伪命题——可以有一批科幻是科普的,也可以有一批科幻是文学的。现在遗憾的是,我们在走极端——儿童科幻很低迷,科普性的科幻作品几乎为零,这种状况很不平衡。
解放周末:但从某种角度而言,科幻是属于对未来充满好奇心的人的。显然,年轻人更容易对科幻文学产生兴趣。
刘慈欣:科幻读者大部分还是青少年。青少年对宇宙的好奇、对新世界的渴望,正是科幻文学的灵魂所在,这使得科幻文学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在各国科幻文学的繁荣时代,科幻小说的读者均是以青少年为主体的。而当科幻读者趋向成年人时,科幻文学的衰落也同时出现。现在,国内科幻读者的年轻化,被科幻评论界看作中国科幻不成熟的标志,但我觉得,这正是中国科幻的希望和优势所在。
科幻vs世界观
科幻作为一种思维和想象方式,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人类和其他形式的生命
“希望你们能拉着我们的手在太空中飞行,在时间中看未来和过去。带着我们仰望星空,带我们聆听宇宙中最深邃的思想。”
一个科幻迷女孩说的这句话,深深地刻在刘慈欣的心中:“这也是30年前我想对科幻作家们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
科幻拥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同时生存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一个世界现实、繁琐而沉重,另一个世界空灵而玄妙。地球于你,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现世于你,只是永恒中短得无法测量的一瞬。
解放周末:科幻作家会有怎样的世界观和宇宙观?
刘慈欣:地球在太阳系里就是一粒灰尘,太阳系在银河系里也就是一粒灰尘。我们的文明太弱小了,就是灰尘上生存的一个细菌而已。
美国天文学家、物理学家、科幻科普作家卡尔·萨根曾经建议美国宇航局,在旅行者一号飞出地球60多亿公里的时候,掉过头给地球照张相。这张照片能从网上搜索到,它的名字叫“暗淡蓝点”。这是人类第一次从最远的地方看地球,在整个黑色的太空背景下,地球只是那么一小粒的亮点。我们所在意的所有的东西,所有的历史、文化、经济,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小粒上。
解放周末:在这样的视野下,地球文明是如此渺小脆弱。
刘慈欣:人类的力量是很弱小的。如果外星文明真的出现,它们与地球文明的文化差异肯定是极其巨大的,面对这种差异,人类更多感到的是恐惧和不理解。
解放周末:正因为此,您在《三体》中提出了“黑暗森林”法则——宇宙中的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只要一发现外星文明,第一反应就是将其消灭。
刘慈欣:这是我在小说中通过逻辑推论得出的设定。但总是有人认为,如果宇宙中存在其他文明,它们肯定是美好的,如果存在拥有众多文明的银河系社会,那一定是一个尊重生命、道德高尚的大同世界。外星人大部分是美好的,我们应当回应外星文明的召唤。
解放周末:有些人对外星文明抱着天真和美好的想法,但在现实生活中对自己的同类充满了戒心和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