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仨是策划好的,事先通过气。如投反对票,背上不孝的罪名,受人于柄,投赞成票,我舅舅肯定会再婚,新娘非张阿姨不可,她是唯一的,心有不甘,现在的投票结果,既体现孝心可嘉,又控制我舅舅再婚,他们知道我舅舅非张阿姨不娶。
我问我表哥:“你们为什么如此强烈地反对我舅舅与张阿姨结婚?”我表哥说:“张阿姨人确实不错,但他俩早就是情人了,你舅舅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你舅妈也早就知道,只是没办法。如果他俩有了正果,对不起我妈啊,我妈的最天之灵也难以安息。”
我舅妈身体素来不好,在生我表妹不久,得了乳腺癌,双乳被切除,所以,认为我舅舅与张阿姨有染是由于自己的原因,只要家还在,就听之任之。
我舅舅呢,毕竟是个老文书,公务员,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自己如果一意孤行,擅自结婚,那么死后将没人去他坟墓前烧香跪拜,被阎王耻笑。他最终没结婚,但与张阿姨同居。
张阿姨呢,把我舅舅当成自己的老伴,在生活起居上对我舅舅严加管控,尤其是饮食控制的很严格,在我舅舅喝牛奶前,她都要自己亲自尝一口,或闻一下,以防我舅舅捣鬼,耍小聪明。
酒总算强硬地被控制住了,但别的瘾又出来。由于血糖高,我舅舅总是口渴,但不爱喝水,爱喝口乐,就像个小孩。可乐里面含糖量高的连健康人都不能多喝,但我舅舅偏偏喜欢喝,这比他喝酒还要有害,无论药怎么吃,血糖总降不下来,只有打针。为此,张阿姨特地去医院接受了一星期的用药和打针的培训,学会后成为我舅舅的贴身护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舅舅顽固不化,成了个老小孩。他把可乐偷偷地藏在书房里,当张阿姨不在身边时,他就把可乐拿出来偷喝。
那年的正月,我去看我舅舅,正逢我舅舅偷喝可乐的事暴露,被张阿姨捉拿归案,俩人吵的不可开交。有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的愤怒能到那程度。张阿姨把书房里的可乐统统搜了出来,有十几瓶,一瓶一瓶打开,把可乐倒在脸盆里,端起,踮起脚,放到我舅舅的下巴下面,板着脸,怒吼道:“你喝,你喝,你这么喜欢喝,我伺候你喝,我喂你!”她身上所有的份量都集中在脚趾上,双腿颤抖着。
我舅舅奓着双臂,仰着头,面对这倔强的小女人,屈尊降贵,一个劲地点头。
张阿姨放平双脚,端着脸盆,跑进卫生间。只听“訇”一声,可乐被冲走了,伴随着张阿姨的积在心中的痛。
我舅舅和张阿姨怕见我表兄他们,怕见街坊邻居。后来的日子里,他们选择了旅游,国内外名胜古迹基本游遍,一年之中在家里的日子只有一二个月。我舅舅还学会了用微信,学会后第一个与我建立朋友关系,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在朋友圈上晒一些照片,有时还发上他与张阿姨的合影,晒恩爱,他还把我拉进一个微信群,群的名称为“天下老人是一家”,成员有一百多个,基本上都是老人,都是文化人——各行各业的老年知识分子,群聊的内容广泛,涉及证治、经济、文化、历史、地理和性爱。老年人由于空闲,这群是我手机中最忙碌的一个群,一天二十四小时中除了凌晨一点至早晨五点没动静外,其余十多个小时中,每时每刻都有人聊。我把这群设为免打扰,想看的时候打开看一下,有时一天没看,打开后里面聊天记录有几千条,让我瞠目结舌。不过也好,让我知道了目前老年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实际上他们与所有阶段的一样,同样也处于生存的焦虑之中,不但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而且还要为子女操心,一些丧偶的像我舅舅那样的人,像找个老伴结婚比登天还难。比起他们,我舅舅算是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