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深圳过了一次年后,母亲总感叹自己没赶上好时代:要是再年轻10岁,我还要到深圳做裁缝呢。春天的太阳照在她瘦小的身体上,母亲眼睛闪着光。她边说边对同村仅仅到过八里开外镇上的妇女比划着:还没有鸡踌这大一点地方,一个月挣好几千呢!我总笑母亲爱钱,说她也不缺钱,何必自找苦吃。母亲说:儿有女有你爸爸有,都不如我老王有。可见她深知经济独立与个人幸福之间的关系呢。
母亲似乎总是不知疲倦,2006年,母亲已经60多岁了,还张罗着给两个哥哥在老家做两栋楼房。哥嫂只负责寄钱,设计找师傅买材料煮师傅工匠吃的饭,全部是母亲和父亲操持。为了省钱,做两栋房子的几万红砖都是母亲和父亲自己搬的。母亲就是这样的操劳命,一天不做事就浑身痛。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我这个棉袄似乎又薄又不贴身,不能常常给母亲温暖慰籍。
刚参加工作时经济上手长袖子短,只顾着孩子的奶粉钱,又用“鼻脓水往下流”安慰自己,常常忽视了母亲。待到条件稍微好转,母亲年事已高,多年做裁缝落下腿脚不便的后遗症,无法出远门走远路。记忆中只带母亲到江西九江去泡过一次温泉。回来之后她还吹几年:那真是神水啊,不烧就是热的!在武穴小住时,我还让她和深圳哥哥电脑视频聊天(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她又在电话里和父亲吹,迎春(我的乳名)这个望远镜真好,可以直接望到深圳去呢!我那时正迷廉敶股,每天看着电脑上红红绿绿的K线出神发呆,母亲很好奇,缠着我给她讲看看电脑动动手指就能挣钱的道理。我讲了半天她还是不懂。我不耐烦了:你就知道你那谷麦棉花豆能卖钱。你难道不知道,你给别人说媒也可以挣一套衣服穿呢。“哦”。母亲似懂非懂。其实我也没搞懂我给母亲举的这个例子是什么意思。
而母亲对我们是任劳任怨有求必应。我们在家时,好吃的我们先吃,不在家时,好吃的总是给我们留着,哪怕一根油条一个苹果。由于我们放假时间不凑巧,油条常常放的发霉长绿毛苹果常常氧化长黑虫。她自己几年不添新衣服也要给我们买件过年衣服。去世前,还拖着病体给她的曾孙辈做了尿布片……
记得那年上初二,冬天,奇冷。我刚打完饭到寝室门口,赫然看见母亲来了。她是来给我送菜的。眉毛眼睫毛上都是霜,白茫茫的一片。菜很好。‘昨天做客,主人家给的剩菜,你看这腌菜肉丝不错呢。’母亲还给我买了两根油条。‘快,趁热七,我刚从王福店街经过时买的。
你七一根吧。
你七你七。我已经七了。
我不再推辞,迅速干掉了两根油条。母亲满意地看着。事后听我在学校当副校长的舅舅说母亲为了省下2块钱的班车钱,天不亮就出发,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估计回去也是走。从家到学校小路有30里,沟沟坎坎,杂草丛生,人烟稀少……我瞬间热泪盈眶,天下的父母啊!
小时候,感觉母亲很强势,大抵是我常常被她追着打。真是一天一小打,一周一大打,母亲说不打不成器,不能惯适了。如躲在棉花地里不肯上学啊、用有毒的指甲花染红手甲啦、不肯让她在头发上撒敌敌畏治虱子、不讲卫生身上长了疥疮啊、把四粒花生子扔到一个凼儿里、手痒从破败的大门上抠那写着“财源茂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的对联啦、把奶奶的狗皮膏药放在嘴里嚼啊,等等,等等。她认为我懒惰、小气、好吃、自私、不讲卫生、不爱叫人,总之各种不好不听话,应该挨打。我不服,满塆跑,她在后面追。邻居在旁边起哄:莫打莫打,小心把糖罐打破了(意思是我长大了是妈妈的糖罐,会供她喝糖)。听到这话,跑的人追的人似乎越发起劲了。那时候我就发誓要快快长大,要和她对打,最好打赢。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快快长大打赢她的理想中长大,我和母亲的关系很奇怪。我慢慢长大,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我常常怼母亲。大抵是我看不惯她在做农活回家时经过邻居的某一块菜地,顺手摘了一根黄瓜吃了或者顺了一朵早开栀子花吧……我不知那里形成的道德观,认为那是偷,丢人。现在想来,其实这在纯朴的农村真的不算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