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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颜也去买了一支香烛默默地放在一众悼念的物品里。这是她头一次为一个陌生人做这种事。她在电梯里遇见过几次那个女人,相互点头微笑过。朱颜不知道她们相互点头微笑的时候是否交换过彼此心底的一些秘密的念头。朱颜也曾经想过从自己公寓的阳台上跳下去。这个念头曾经不止一次地来拜访过她,又被她竭力驱赶。

  直到那个女人先跳下去了,朱颜好像忽然看清了自己身后的处境:那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突兀而刺目地呈现在朱颜的脑海里。他们还那么小,他们或许还不十分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悲痛欲绝。那个女人若能看到自己此时身后留下的孩子是否还会舍得死。他们无辜无措的眼睛让朱颜彻底打消了心底偶尔还会沉渣泛起的一死了之的念头。她的豆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都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死缠烂打活下去的理由。她死不起。

  正胡思乱想着,朱颜的手机响起来,卡朋特磁性的声音婉转而惆怅地触摸着坠落的花香,“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o……”

  是郝俊提醒朱颜别忘记跟医生的预约,他说他很想回来陪她一起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来回路上太花时间了。不过郝俊能这么说已足以让朱颜心里生着暖意。

  挂断电话,朱颜盯着手机屏幕上郝俊的头像看了半天,像看陌生人,慢慢地就觉出一种休戚与共的滋味。这个世上,除去豆豆和腹中的孩子,再没有人会像郝俊这么需要她迁就她了。即使他是那么一无是处又丑又穷又笨的男人。朱颜想起前几天晚上冷着脸告诉郝俊自己怀孕的消息时,郝俊的脸上绽开孩子似的笑容,兴奋,透明,亲切,没有任何的间隔,一把将朱颜抱起来转了三个圈,在朱颜的眼前转出很多星星,像当年她梦想里的那些裙子上的星星。

  朱颜没有告诉郝俊,其实这几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在犹豫是否把孩子拿掉。人世并不美妙何苦来走一遭,何况她的情绪如此低落。最终她决定留下孩子还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死,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兄弟让朱颜深切感觉到豆豆的孤单,悲喜有人陪伴也是不幸之中的幸了吧。何况豆豆一直想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

  爱情上她已经输过,时至今日她不可以再输掉婚姻。或许这个孩子的到来就是一个契机,让她鼓起勇气重新开始。朱颜心里很清楚,如今不会再有哪个男人比郝俊更在乎她了。爱不爱有多重要呢,他们是夫妻,无论她怎么折腾怎么折磨郝俊,郝俊都笑嘻嘻地接受。甚至她大发脾气摔碎碗碟夺门而出,郝俊也是一言不发地收拾好残局等她回来,没有任何责备。

  就这样吧。郝俊没有多大本事,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的梦想,却也没有多大坏处。他只是一个不太有钱的男人,她的男人,没有大志气,跟她一起过清寒的日子,一起支撑一个家,一起将他们的孩子养大,或许最终还会跟她一起老,一起走到生命的日薄西山,像所有最终彼此妥协彼此将就一辈子的夫妻一样。而面包,面包终究会有的,只要坚持下去。朱颜安慰自己。

  又一阵风吹来,更多的玉兰花瓣落下来。洁白硕大的花瓣在风里飘飘转转地落,朱颜记起很多年前在大学校园里的海棠树下,她在落花纷飞里的一张照片,漫天的落花,二十岁出头的自己笑得像一只春莺。如今她早已是满地落花了,却要重新飞上人世的枝头,扮作一个永不消逝的春天,给豆豆和肚子里的孩子无尽的芳菲。

  这就是为人一世吧……

  看看手表,十点四十五分了。朱颜从座椅上慢慢站起来。她约的产科医生的诊所就在附近,她不需要赶时间。

  “Julianne,等等,Julianne!”朱颜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不由自主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白人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咯咯咯笑着朝着她的方向跑来,她的母亲在身后追。

  朱颜不由微笑。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叫她的名字呢。别人都习惯叫她郝太太。Julianne是她的英文名字,很少有人知道。更不要说朱颜了。莫朱颜像是一个已经消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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