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郝俊父母均已去世,两个妹妹已经结婚。郝俊结婚就是他自己的事。他一点头全家都通过。结了婚朱颜才知道郝俊其实就是一个现在所说的屌丝。三十几岁了,对生活没有什么打算,得过且过,工作那么多年也没有攒下多少钱不说,郝俊本人一直也没有拿到美国的绿卡身份,持有的只是工作签证。
他们不得不在纽约靠近穷人区的地段租房子,过着朱颜在国内时无法想象的窘迫的帝国主义国家的简陋生活。郝俊每天上班早去晚来。蜜月也算有几天。郝俊发现朱颜不是处女之后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神情却什么都说了。朱颜原谅了他的态度。虽然朱颜也能分辨出郝俊也不是第一次。他们都对自己以前的事守口如瓶。好像那是一堆腐烂的事物,不去揭开,就不会被刺鼻的气味熏到。
她和郝俊就是搭伙过日子。即使朱颜自己心里一直抱着这种态度,可是真的弄清郝俊也是这种态度时,她心里还是颠倒着各种味道的化学瓶子。早知婚姻如此,她那时候就不该拒绝舒松。用身子将一段关系锁死在她们那个年代还是行得通的。即使最后还是分手,至少也算轰轰烈烈爱过一次。现在想想也就只有跟舒松在一起时有那种心慌甜蜜的感觉。或者是因为那时年轻,味觉超敏锐,很容易感到甜?朱颜觉得自己的各种感觉的确是越来越迟钝了。她跟别人介绍自己时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喜气洋洋清脆脆的声音说“只是朱颜改”的朱颜,以前她甚至恨不能将李煜的那整首词都背出来。
她现在终于知道,二十岁的朱颜怎么能够理解四十岁的朱颜改之后的那种怅然萧索的愁绪呢?就像人永远只能看到身后的从前却永远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明天。就像她当初刚来美国还规划过美好的前程,继续读书争取在美国找到她的一席之位。
随着豆豆的意外到来,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朱颜不得不放下一切念头专心照顾怀里的小家伙。朱颜抱着刚出生的皮肤皱皱巴巴的豆豆手臂都会颤抖,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生命。正是这个小生命加速了她的心理到生理的进化。朱颜从吃饭看见一根头发都恶心到一边嚼着饭菜一边熟练自如地清洗豆豆的小马桶。那个睫毛一眨一个梦的朱颜永远地消逝了,她看着豆豆一天天长大,偶尔回首时会看到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甚至来不及伤感,来不及跟那个十指纤纤的朱颜说一句道别的话,豆豆又在大便了。
生活就是这么现实。她连这句感叹都发不出来。对着豆豆,朱颜觉得她怎么改变都值得。不过,也只有对着豆豆的时候。
对着郝俊的时候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朱颜一直痛恨自己当年只顾匆匆忙忙找个人结婚,以为出了国的男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纽约啊,这里是全世界最瞩目的繁华之都,男人们即使是来自中国乡村的男人们经过了这样的文化洗礼总该有几分绅士的气派和作风。但是郝俊在朱颜的想象之外。其实也不怪郝俊。是朱颜自己对男人的了解太少了。从舒松到那个编辑到郝俊,其实她经历的男人还是太少,注定了她一生的失败集中体现在郝俊这里。
朱颜怎么看郝俊都觉得不顺眼。早上不到最后一分钟不起床,早饭常常没有时间吃就跑出去了。出去上班一整天也不给她往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哪怕是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呢。朱颜听过别的太太说起她们的丈夫如何体贴,早请示晚汇报中间还要甜言蜜语一下,数十年如一日。朱颜听着想象了一会儿,即使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羡慕得不行。看看那个说话的女人,已然年老色衰,身材走样,却是一脸胖乎乎的福相。人家怎么就那么好命呢。郝俊要是稍微懂得几分情趣她也不会这么怨妇般地抱怨。
又丑又笨又穷。这六个字高度概括了郝俊现在在朱颜心里的形象。结婚七八年了,他们还是在租公寓住,当然不会是什么豪华公寓。郝俊的绿卡身份因为种种原因还是没有解决,连带着朱颜始终是天涯沦落人的怨恨和苦楚。即使不提绿卡这件让人恼火的事,单单是钱,就可以让朱颜的心里怄出鸡蛋大的肿瘤。处处省钱处处还是捉襟见肘,甚至连送豆豆去幼稚园的费用都算一大笔开销。一想到这些朱颜就恨,把牙咬得像嚼了满嘴碎冰。她当初怎么就睁着一双大眼像睁着一双狗眼。每当这样懊悔,朱颜就在心里呸呸呸狠狠地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