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很对。脱下外面那层皮,人和不穿衣服的兽类一样坦诚。”我又说:“在这里长期待下去。开销也不小吧?”
“开销?什么开销?每天20块钱租条毯子,除非你想要别的。”
“那你家人呢?希望没有冒犯到你……”我忍不住问他的生活,即便不礼貌。
“离婚两年多了。前妻抢走了房子,儿子。我只得了一辆车。那辆车就停在月桂路,也快一年了……后来我从学校辞了教职,开始写作。出了两本,销量不好。”
“叫什么?”
“一本社会学的,《自渎的中国》。一本小说,《焦虑时代》。”
“孤陋寡闻。”我有点尴尬。
“嗯,没什么人知道。后来我就找到这儿,待了一晚又待一晚,连待了四天。然后出去把房子退租了,回来这儿住下,一住将近一年。期间认识了胖子,还和一个技师谈了一段时间(恋爱)。后来她走了,一句再见也没。”
“再后来你给胖子写传记。”
“传记……或者说小说吧。谁知道他说的多少真的……如果真的,他也算一个豪杰……”他似乎对这句评价不认同,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聊了有半个小时,我问他触手的故事,他不肯讲,说涉及隐私,现在还不是时候。
末了,我们准备起身去吃饭。他问我:“你是做什么的?我就是老师,看得出你不是。”我说水手。他摇头说:“也不是水手,你手掌上没有茧。”我不得不说实话,虽然不指望他了解:“轮机员。”“嗯,做轮机员的很辛苦啊。写过一个“泡友”。”他诚恳地说道。
午餐有基围虾,不多,但顾客也少。我基本上用虾子撑饱。特爱吃虾。
下午他去写作了。我一个人四处转悠,发现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大。我上船前也以为世界很大,转了几圈后,又不觉得多大。我在一条船上最多待了11个月,和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吃得,喝的,玩的……除了桑拿和技师,都算齐全。难道船员的生活状态还不够奇怪吗?这两个都有做船员的天赋。
然后我又晃回桌球桌,触手还在那。他大概每天主要靠打桌球杀时间……
他看见我来了,说道:“来一局,我让你三个球,不打钱。”
不出意外我还是输了。比之前强点,我的球只剩三个。
“你每天这样练,这里没人是你对手。”
“高手也是有的……”他凝视着我,说:“以前来过?看过我打球?”
“没,我昨天来的。那个作家告诉我的,说你在这里很久了。”
“老王啊!他也是个奇人,在这里这么久。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被人追杀,或者逃债。”
“那你是逃债吗?”我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面露凶相,眼睛如豺狼一般闪光,我感觉自己被恐吓的气场抓住了,心慌起来。这种目光,只有杀人犯才有。
很快,他的目光松懈下来,沉郁地说:“我?我的事可没那么简单。老王和你说了多少?”
“没说什么。我是想知道。但他不告诉……”
“他也和你说了在写我的前半辈子吧……老王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他看到故事的结局。除非他在这里永远住下去……”
“你是要永远住下去咯?”
“小伙子,很多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看不见自己嘴上的胡子,除非它很长。”他从浴衣口袋掏出四块五一包的中南海和一次性打火机,冲我说道:“抽根?”
“谢谢,不会。”
我不知道他说的危险安全是什么,但是被他那股江湖气深深吸引。他说话的语气像把句子从肚子中随意甩出来,举重若轻。普普通通一句话,经他的口,有了丰富的含义。比如那句“老王是个好人”,感情真挚,使听者对老王也有了信任,哪怕他住你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