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公爹久久不能入睡,一种想吐的感觉袭上来,他起来几次,可是并没有吐出来。他仔细回想了今天的饮食,和平时并无两样,看样子是真的老了,一种悲凉不禁袭上心头。
把爹从农村老家接到我这里来住已经有两个月了。
娘死得早,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受累不说,从我上高中开始整天就只有他一个人守着那个家,那份孤独和凄苦,每每想起来就让我两眼潮湿。刚考上大学的那年,我就拿定主意,一毕业就把爹接到我身边,一来不再让他下地干那些累活,二来也好有时间陪他说说话。可这话也就是说起来容易,真到了毕业的时候,别说照顾爹了,自己都像一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抱着一大摞简历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工作。好不容易到了一家传统事业单位上班,还只能住四个人合租的集体公寓,接爹来同住只能是一个实现不了的奢侈愿望。后来结了婚,合我们夫妻二人之全力买了单位附近一套70平米的房子,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窝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仍然一个人饮食起居下地干活的爹和我最初的决心,当然我也从来没少给老婆灌输仁义礼智信忠孝两全的枕边风,加之老婆本身我和三观相近非常理解我,所以结婚之后不久我和就老婆一起回家接我爹。
可是那一次我爹说什么也不肯跟我们来,说自己还年轻还能干活,说舍不得那三间住了一辈子的老屋,说离不开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们。那次我苦口婆心地劝了爹两天两夜,最终无功而返。后来一次我自己回老家看他的时候,爹才告诉我,除了那些理由,还因为我的房子太小住得太挤,洗澡上厕所的又只有一个卫生间,和儿媳妇生活在一起怕不方便。我无言以对。回来以后把爹的话告诉老婆,老婆怅然之余忽然发恨,一定要把自己的老公培养成有钱人,一定要赚钱买一所很大很大的房子,一定要接爹过来安享晚年。
一转眼十来年过去了。期间我辞职下海,先是给各家公司跑销售,后来自己注册了公司,再后来业务从小打小闹发展到中等规模,换了一辆不错的私家车、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当然是两个卫生间的。从搬进新家开始,每次我们回老家去看他我都会游说爹跟我到城市里来同住,可他依然不同意,非说还没到拖累我们的年纪,我也就没有办法强求。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两个月以前,那天从公司回家的路上接到爹打来的电话。给爹买了块老年手机好几年了,但除了我隔三差五地打给他,他自己从来不用那东西。所以当我看到是他的号码时心里一惊,以为出啥大事了。还好爹说话的声音很平和,只是告诉我自己泥屋的时候不小心把腿摔断了,老让邻居送饭不好意思,问我能不能回家照顾他几天。我嘴里答应着,心里一边心疼爹,一边却另打了算盘。回家后我让老婆打扫房间收拾被褥购置生活用品,然后抢了儿子的汉堡啃了几口就直接开车回老家了。
爹是在三天以后才跟我来的。他这次反驳我的理由都被我坚决地反驳回去了,加上他确实暂时生活不能自理,所以只得答应。因为我走得突然,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本来我是要第二天直接就回来的,但爹说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要和乡亲们道个别。果然,在得知爹要跟我到城里住的消息后,全村中年往上的人都去看望我爹了。三间老屋盛不下,人们就在院子里站着、蹲着、议论着,看到从屋里出来一帮,就再进去一帮,每个人都会握着爹的手说些儿子孝顺老来享福的话,爹每每笑着应着,却不断有泪要从眼里落下,只得不时用他那黑瘦而仍然有力的大手抹掉。
爹第一次坐小汽车走这么远的路,有些晕车,我们一路上停下好几回。爹的腿不方便,但每次停车都要我扶着下来,站在公路边,看着那些一片连着一片的庄稼地,眼中满是不舍。当然,车进了城市的迎宾大道之后我们就不可能随便停车了,再说外面除了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是没有庄稼地的,爹也就不再要下车,我只是开了车窗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