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行医济世不问来处,不求得财,能挽救一个生命,也是你的造化,你别半途而废废了为医者的修行。”吃了顽固老爷子的教训,胡三明不再开口。
于是,年年岁岁过去了,那日,胡三明依旧向往常一样在后屋的木板床上替这个女娃推拿,力道稳劲,手法熟稔,自老爷子替自己做主收养了女娃之后,他就甘愿听从父亲的安排,让这个姑娘叫自己一声爹了。
小儿麻痹症的患者严重者不仅难以坐卧,甚至还有口齿不清,神智混乱者,胡三明也看不出女娃到底是严重到什么程度,只能日复一日,像做无用功又期盼有奇迹的在重复着舒筋活络的动作。
那是第一次,胡三明在推拿的时刻,感受到了女娃僵硬的筋骨在体内的抻动,好像某种栓塞被冲破后的一瞬间释放,他激动的在床上翻下来,跑到庭前摸脉开方的老爷子面前喉咙一颤:
“老爷子,这娃莫不是开窍了,有救了?”
日不暇给,喘息未定,一晃七年就过去了。胡家药馆老爷子的胡须又长了一寸,白了三分,依旧年少力壮的胡三明风尘仆仆的赶回家门,将红硬壳的文件扔在爷孙两个面前,喝一大口水之后,露出整齐的白牙:
“他娘的,办下来了!”爷孙俩相觑而笑。
自此,在蜿蜒曲折的湿水草地的小路上,总能看到一个蹒跚的女孩,书包带歪歪斜斜的挎在肩头,扭曲的步伐里竟也走出了笔直的路线,时不时和旁边的花草虫鱼逗趣,一步步踱进红旗展展的三面瓦房内。
“胡轻灵,你的脚,你爷爷还没给治好啊?”
“是啊胡轻灵,据说上次平谷村的奶奶喝了卤水你爷爷都给救活了,看来你爷爷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他们也并无多大的恶意,村里的男娃女娃自小和胡轻灵一起长大,早就见惯了这个女孩跛脚拐足的奇葩样子,但是少年的猎奇心理总是喜欢对异于常人的事物展现出本能好奇,却又忌惮会沾染某种邪恶的传染源,每次想要靠近,却学着大家一起躲避。
尽管在孩童的眼里看来,胡轻灵的跛脚拐足是她身躯上的一个遗憾和污点,但是在街坊邻居口耳相传的话语间,大家将胡济才拯救了一个重度小儿麻痹女婴的性命传的神乎其神,众多的人前来拜访,想要老中医挽救自家娃娃的生命。
胡轻灵畸形扭曲的左脚掩藏在柜台内,双手灵活的替爷爷取材,称重,捣药,喃喃自语:“原来不曾想竟有这么多病患。”
懂人事的胡轻灵,除了帮爷爷在药馆里打杂,帮零活之外,有时候也随着胡三明去乡间的稻田里插秧,去浑浊的河水里摸鱼,周遭有人路过的时候,看到一个清秀灵动的脸庞双脚矗立没入污泥里的样子,就遗憾的摇摇头,要是这姑娘走起路来,像这兀自伫立般秀美就太好了。
胡轻灵知道打扮懂得漂亮以后,也终于懂得旁人眼神里的遗憾来自于何处了。因为,她也常常偎在黄河的衰草滩旁,轻轻的挽起自己的裤脚,看着脚趾间不正常的扭曲暗自伤神,须臾,再将小腿重重的伸入旁边的污泥里去,好像没入在泥土里去,就能重新生根发芽,像正常的姑娘一样,伸展开那蜷曲扭捏的脚趾,捋平那畸形褶皱的筋骨。
落下背上的编筐,她在深秋的土地上呼吸着宁静和平和,听见衰草滩泥潭沼泽边上的飒飒枯草声里,有窸窣动物的响动,她落下裤脚,轻轻拨开眼前的天然屏障,在自己刚刚走过的路线里,捆绑的扭曲变形的枝杈上因为碰撞挤压而爆裂的豆壳颠落在地上的豆粒,引来了成群的大鸟,像隔壁奶奶家豢养的母鸡,但是腿脚又略长,这个怕人的鸟儿,总是在人类的视线范围内仓皇而笨重的逃开,这是胡轻灵第一次看到它细腻的尾羽,笨拙而曼妙。
饱满肿胀的豆粒在深秋的土地上,凸起的垄眼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这些成群结队而来的鸟儿就是依靠庄稼丰收剩下的残余,来维系自己的生命,胡轻灵忍不住又多扔了几把在田里,扯着裤脚一瘸一拐的走回去,女孩颠簸的身影在这群鸟儿之间化成音符跳动的符线,尽管它们从不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