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去长春之前,曾听父亲讲过,有一年他去长春祝贺溥仪生日时,正好遇到溥仪生父——醇亲王载沣,还有其他从北京来的清廷遗老遗少们。他们当然谈到了皇嗣问题。清宫自同治皇帝以后就再没生过皇子,那时候溥仪也正是壮年,这些遗老遗少们的希望都寄托于“今上”了。那时大家都认为不生孩子的过错在女人,所以想让溥仪的父亲出面劝溥仪再娶一房。据我父亲说,王爷听了大家的请求之后,又摇头又摆手。“知子莫若父”,当时我父亲哪里知道溥仪的难言之隐呢!
溥仪后来在长春又找了谭玉龄,谭玉龄在北京不过是个中学生,十七八岁,但我看见她时,烫着头发、丝.袜、高跟鞋,穿着很讲究的旗袍,完全是一副少奶奶的模样。吃饭时,我们陪着溥仪,而谭玉龄由溥仪的妹妹们陪着,男女不同席。
溥仪在回忆录里说谭玉龄的死,“对我至今还是个谜”,我倒觉得,谭玉龄究竟得的什么病才是个谜。很多人说谭玉龄的死是日本人害死的,我如果说谭玉龄不是被日本人所害,我也没有证据,但我可以这样说:如果谭玉龄不找日本医生治病,她当时的病情十有八九也要死。
谭玉龄死后,吉冈安直一直张罗着给溥仪找日本女人。我那时在溥仪寝宫的桌子上,看到过一些女学生们的相片,都贴在一份“体检表”上,大概有20多份,但我也不敢正视,只能偷偷瞥一眼。
过了一段时间,在原本为皇后设计的“同德殿”的二层,本来是空白,忽然摆上了一张双人床;有一天我从缉熙楼后门出来,见到穿着中式花衣的女孩子,正在接受消毒——就是往身上和脚底下喷石碳酸液,然后就去了同德殿。晚饭时,一个女佣向溥仪汇报“奴才小姐”今天如何如何;过了没多久,女佣汇报时,突然改口“奴才贵人”,我们明白,已经封李玉琴为贵人了。
溥仪纳了新贵人,也没见他的生活有何变化,我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他在李玉琴的同德殿留宿,而且也没有和李玉琴一起吃过饭。溥仪高兴的时候,偶尔也讲讲李玉琴,说她现在也学会消毒了,比如有个苍蝇落在手上,她马上就用酒精棉球擦擦。这当然是溥仪“言传身教”的结果了。
不知为什么,溥仪在《我的前半生》里,对李玉琴提得很少,对在抚顺战犯管理所离婚的事也都删掉了。李玉琴后来到抚顺战犯管理所见过溥仪两三次,最后一次是下定决心离婚而来的,管理所特别破例留她在管理所住一宿,想帮溥仪做最后的努力。但留宿的结果,恰恰相反,似乎更促成了李玉琴离婚的决心。她从1943年进了伪皇宫到1945年8月两年多的时间,我只见他们分楼而居,不知是否曾真的同床共枕过。也许在战犯管理所的这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再见到李玉琴是20年后的事了。溥仪被特赦回北京后,当上了全国证协的文史委员会委员。有一次已在长春图书馆工作的李玉琴来北京,想见溥仪。溥仪那时还没有结婚,李玉琴早就又结了婚,孩子也大了。怕单独见面不太合适,就把我和毓嵒找来作陪。
那时候溥仪住在全国证协的宿舍里,我们陪着李玉琴去了。寒暄几句后,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和李玉琴坐在沙发上随便翻看画报,我突然想:这要在20年前,溥仪不把我打个半死才怪呢。
“末代皇帝”的最后
从1937年到长春,一直到1957年1月离开战犯管理所,我和溥仪一起整整20年。其中付出“十年铁窗”的代价,我这一辈子,算是为溥仪牺牲了。
从抚顺回到北京,大家和溥仪见面,但叔侄关系平平。1961年初,溥仪到了全国证协,我那时在大兴一农场劳动,每个月公休四天,进城回家,有时就去证协找溥仪,那时也没有电话事先联系,好在他和我一样都是独身,倒也容易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