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真实在石库门 母亲阁楼里献身给我
母亲身体的变化是从躲上阁楼开始的。
临近中午,她一动不动坐在门楼下,望着楼板出神。那里有一个空燕巢。燕子走了三年,没再回来。夏末秋初,阳光还慷慨地送来暖意。我从厨房打量母亲。她缩着身子,靠在门墙上,显得孤单。我从卧房找出一件暗紫方格外套给她披在身上。她收回目光,扭头看了我一眼,神情怪怪的,没什么表示,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
我弯腰凑近她的耳朵,大声提醒着,过道风贼,你年纪大了……
她喉咙里咕噜了两下,笑笑,想说话,但没有水旜来。
我嘱咐小曼陪陪她,一会儿再过来端饭。
小曼答应着,把书、本子、铅笔盒摞到一起,推到矮桌左上角,凑到母亲身边。
我走回厨房。小曼跟母亲说什么。母亲反应平淡。
小曼哼着“小燕子,穿花衣……”跑向上房。母亲扭头呆望着。
功夫不大,她回到门楼下,发现母亲的座位空了。她走出去,一会儿跑了回来。姥姥呢,她问,她去哪儿了?
该是去了厕所。
没有,她说。
她不喜欢我们的。你去板仓家的看看。
小曼很快折回来,有点气急败坏,哪有啊,姥姥去哪儿了?
……
我把面条盛进碗里,吩咐她照看厨房,匆忙走出大门。
我在附近转了一圈,找遍母亲可能去的地方,却不见踪影。门前河水宽阔,水浅,流速也不快。东洼地两口深井早废弃不用了。通自来水的当天,村里的三口水井被大人们用磨盘封死了。它们构不成危险。村西有数十丈高的土崖,要二十多分钟才能上去。她走不了那么快,也不会去那里。
我站在门道里,理不出头绪。凳面似乎残留着母亲的体温。她也许根本没有走出院子。我注意到那架木梯。它平时斜靠在墙上,现在放下来了,顶端搭在阁楼上。它被挪动了。母亲会不会上去?
我将信将疑地登上梯子,每登一级,脚下就发出吱吱的鸣响。我双手搭在阁楼边缘,伸颈往里张望。透进东窗的光线刺很眼,一时适应不了。我听到里面有细微响动,矇眬有一团东西蜷曲在东北角。我有些紧张。我喊了声娘,没有回应,那团东西动了一下。应该是她。慢慢地,她的牙齿,脸庞,睁大的眼睛显现出来。我的心咚咚跳,喉咙发紧,又喊了一声,双腿不由自主哆嗦一下。
我爬进阁楼,掌上沾满灰尘,还粘了些小石粒。丝丝缕缕的蛛网,挂上头发和衣服。我定定神,半蹲着移近母亲,仿佛在接近一个危险的存在。我听到她的呼吸。她缩在墙角,双手护着腹部,有些怕冷的样子,好像我一靠近,就会带来伤害。
我揽住她的肩膀,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她在发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年纪大了,腿脚已不灵便,能爬上去,需要的不是胆量,而是力气。
半个月前,母亲还住在老家――一个围在高楼中的城中村里。区干部们在一个早上汹涌而来。早些时候的拆迁传言被证实了。街面到处是车和人,比庙会热闹得多。村民拒绝他们进到院里。这些“属狗的”坐着马扎守在各家门口。他们吃盒饭,搬来成箱的食用油,提着果篮、牛奶,托各种关系,希望乘夜色登门入户,撬开口子。高音喇叭一直从黎明广播到深夜。红红绿绿的宣传单扔得满街都是。旧城改造指挥部前经常人头攒动,公示牌上“已签搬迁协议”的人慢慢增加,开始三五户,一周过后,平均每天增加一百八十多户。
马松奎是母亲家的邻居,有一天,他突然精神失常了。母亲显然受到了刺激,一直犹豫的她决定把协议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