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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马虎的人,往往别人来了,我只顾着泡茶,烟总是忘了上。但孙老汉来了就不一样,还没坐下,他的眼睛就在我上衣口袋睃来睃去,喉咙还咕噜直响。我立马领会,赶紧掏出烟来。

  等烟圈吐出来了,他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文化程度,一些三皇五帝,时证要闻,便从他口中一串一串地冒出来。其实,他说的一些历史典故,新闻逸事,大都是漏洞百出,牛胯往马胯里扯,交错混乱,随口而出。

  不管咳嗽得多么厉害,喘息得多么剧烈,他也住不了口。我经常听得心里好笑,却总是笑不出来。他其实有很多去处的,比如到张三去,聊聊以往一起修水利的事,比如到李四去,邀上几个老人,慢条斯理地打一天牌。但只要我回来了,他哪儿都不去,就那样与我漫天四海地聊着。

  我不打牌,也不爱串门,只是看看书。但看书其实也看得不痛快,总会有些人嘀咕。“当读书的时候不用心读,大学没考上吧。现在在那里装模作样,就是读一箩筐两箩筐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能变成花生,稻谷,白花花的银子?”

  我不与人交往,自然,有很多人也不与我交往。不管农村还是城市,网络还是现实,到处都有圈子。在很多地方,很多时候,我就是圈子之外的人,而往往又是自己套子里的人。

  我将自己套得沉闷而压抑,肚子里虽然装了很多历史,见闻,却没有地方倾吐。

  而孙老汉每次来,我整个人就欢畅起来。一老一少两个人就那样对坐着,他的烟一根接一根(当然是我的烟),我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就那样从古到今,从现在到将来,不用追本溯源,不用强争对错,天马行空地聊。

  他每次来,便有人说他为了蹭烟抽,不然,跟我一个闷葫芦有什么好说的。他涨红了脸,捂着胸口边咳嗽边说,“你们懂个啥呀,跑十里路不如他走一里路,谈三天不如他谈一个小时。来他这儿,比我打牌更快活。”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他来了,我的快活怎么也捂不住。

  他也经常问我在外面打工的情况,对我一直坚持看书写字表示很赞赏。虽然我根本没取得什么成绩,但在他向别人的转述中,我就变成了一个名人,一个有非常大本事的人,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

  虽然别人边听边撇嘴,但他的热情不减,一边给别人敬烟,一边依旧喋喋不休,尽管喘息得像拉锯子。

  “死老头子,你莫小瞧了他,他可是我们村的骄傲。我也许看不到,你也许看不到,总会有人看得到的。”

  于是,有些好奇的人关注了我的文字,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的文字会需要一个农村的老头来传播。

  他见着任何人都很客气,好像一个古老的儒生。他到我这儿来也是。我散烟他,他总是提起屁股,躬着身子双手接。我每次叫他不必这样,他只微微笑着说,这又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

  他与人打招呼,也会停下来,将自己摆在低处,一副恭敬的样子。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见惯了急急火火,毛里毛糙,大大咧咧,自己也浸染了这些习性。每次与他在一起,总是要别扭着适应一会儿。

  我看到过,他在别的地方很安静,大多时候,只是勾着头,像在沉思。包括他打牌,胡了大胡的时候,也只是静静的将牌一推,像没胡一样。

  但他在我这儿,身形虽然板正,态度虽然恭敬,但嘴巴却像机关枪,伴着咳嗽与喘息,片刻不停。

  在他心里,也许早就将我当成一个知己,而我,总是很随意着没往心里去。

  这一次回来,接近晚上才到的家,我也很忙,没注意到孙老汉没到我家里来坐。而我也居然没有任何感应,不知道抽空去他家里坐一下。

  第二天凌晨,他就去世了。他的棺材早就预备好了,并很快就入了殓。直到那一串激烈的鞭炮声响起,我还不知道,它们隐隐与我有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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