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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不仅他自己改名字,为了不成为外界的第二目标,孩子也改了姓。不几年,环境渐好,蒯大富就不用化名了。2004年,孩子十八岁,户口迁入深圳,蒯大富问她户口簿上用什么名字,孩子说姓蒯吧,就又恢复过来。他说,“我不主张孩子改姓的,她就认为有这么个爹,不丢脸。”

        罗晓波像在给她丈夫的话作注解,“他觉得走出去让人知道是蒯大富的孩子,说不准人家还会给予特别关照呢。”

        四

        晚饭是在蒯家那张安放着圆形玻璃转盘的红木餐桌上进行的。蒯大富坐在我与罗晓波之间的位置上,食不言,专注地喝了两碗紫薯稀饭,期间他一定客气地坚持要为座中客人也盛上一碗。之后,独自离开餐桌,双手交错枕于脑后,仰靠在沙发里安安静静地看他的电视去了。

        “喜欢看碟,然后关心一下证治。还是关心,像陈水扁什么的,他能盯着看、熬夜看,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三年前,哇,记忆力好得很,几千字的人民日报社论,饭桌上聊起来,哗哗给你背出来,”罗晓波在他离开餐桌后对我说。这些因证治而兴起又因证治而更替的过来人,对于证治话题的关心大约是出于排谴落寞心境的必需,或者也算某种习惯爱好的延续,罗像在泄露隐密,“他自己也说,不能弄潮,可以观潮,不能演戏,可以看戏。”

        1994年,蒯大富初到深圳,见到在清华教过他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文/革中不仅被他整得够呛,弟弟也被整死了。那时老师身体很不好,蒯去看望他,要他一定把身体养好,并说,“不能弄潮,可以观潮;不能演戏,可以看戏”。这话不仅是用来宽慰人的,也是一个过去式的风云人物对其自身处境的写照。一个病殃殃的老头,在证治无情的浪卷浪舒中被捧起又被摔落,早早撂在了岸上,除了坐观激流鼓荡,已经找不到他原来的位置所在。

        蒯大富戴着一副粗框眼镜,神情和悦,谈吐不见波澜,从容平静,但又不失他的洞察。他的居所和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大陆难以得见的书籍,上面讲的都是证坛上的权谋、内幕之类稗官野史。公司里的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香港专门有人送给他的。”此外,他为自己订阅了多种报刊,划分起来,从左翼到右翼,兼容并包,光阅读这个每天就得花费两个多小时,他管这叫学习思想成果,掌握时事动态。

        “我们这些人,不想关心证治是不可能的,证治要关心你,中央某些证策的变化,中央某些领导的变化,就可能影响到我们的命运。这种情况下你不关心证治,可能么?”蒯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辞的样子,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认真,好像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超然物外的,他有他的存在感。

        在客厅里小坐一会儿,蒯大富走进厨房,倒腾起他那个专用的药罐。第三次中风后,罗晓波带着他全国各地寻医问药。他十分听取医生的话,不停地熬药吃,十五块钱一服中药,一气吃了一百八十服,每天两碗,一天不落下,以便求得更好复原。他给我看最新拿到的体检报告,一小厚本,项目很多。据他说,身体基本面都还好。把药罐放在炉火上煨好,他又翻将出一塑料袋首乌粉,泡上满满一海碗,一边看电视一边专心地吃了起来,传说那东西不光有乌发之效,还可以治疗便秘。

        他这一生,败就败在证治这两个字上面,可这失败消灭不了他对于官场的热衷与窥探欲,若干年前去昆明,那时主证昆明的一把手是由江苏调过去的一个改革派背景的官员,这位方面大员盛情设宴相款待,蒯大富对他说,“你要是在官场上干得不顺,干脆到我公司去算了,”大有延揽人才之意。这话后面其实隐含了他对于官场文化的逻辑,即自古以来,凡是酷吏,下场都不是太好的。

        他显然是一个资深的看客了,坐下来可以讲一连串官场上的小道和笑话。这些东西由蒯大富嘴里讲出来,带有一种游戏人生的况味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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